丙字库废料房内，油灯如豆，将陈伍剧烈喘息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晃动。他背靠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冷汗浸透了内衫，左臂伤口处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剧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酸麻和冰冷，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正沿着血脉向上蔓延。怀中被汗水浸湿的那几页账簿纸片，此刻却滚烫得灼人。
他成功了。他闯入了龙潭虎穴，拿到了足以致命的证据。但代价是，强行运功和极度紧张加速了“缠丝绕”毒素的扩散。老刀留下的“玉真散”药效正在急剧消退，左臂肘部以下已近乎完全失去知觉，皮肤下的黑紫色正肉眼可见地向上侵蚀。
时间，真的不多了。或许…连三天都撑不到。
他颤抖着右手，从怀中取出那几页小心翼翼折叠的账簿纸页，就着昏黄的灯光，迫不及待地展开。
纸张粗糙，墨迹略显潦草，是典型的仓廪流水账格式。但上面记录的内容，却让陈伍瞳孔骤缩，呼吸都为之一窒！
“腊月初三，子时，收通州码头‘济州药行’运抵‘雷火砂’二十箱，验讫。入库甲字叁号库。”
“腊月初五，丑时，收南苑马场转运‘精炼硫磺’十五桶，验讫。入库甲字柒号库。”
“腊月初七，寅时，收西山皇庄拨付‘猛火油’五十罐，验讫。分储甲字伍号、陆号库。”
……
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雷火砂、硫磺、猛火油…这些都是制造火器、炸药的核心原料！其数量之多，足以武装一支精锐的奇兵！而接收时间，密集地集中在腊月初七前后！这与鹞鹰绝笔中提到的“惊蛰之期”完全吻合！
更让陈伍心惊的是，账簿末尾还有几行模糊的批注，似乎是用另一种墨水添加的：
“…诸物齐备，只待东风。‘掌柜’已抵京，匿于‘老地方’。各路人马，按‘惊蛰’图令行事，不得有误…”
“掌柜”已到京！“老地方”？是哪里？西直门外的“金台”？还是…另有他处？
这薄薄的几页纸，如同惊雷，炸响在陈伍脑海！它不仅证实了“乌台”囤积军火的惊天阴谋，更指明了其首领已亲临京师坐镇，行动迫在眉睫！
必须立刻将账簿送出去！
陈伍强撑着想要站起，却一阵头晕目眩，左臂的麻木感已蔓延至肩颈，他不得不重新靠回墙上，剧烈咳嗽起来，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伤势恶化的速度，超乎想象。
就在这时，废料房那扇破旧的木门被轻轻推开，灰鸢闪身而入。他看到陈伍惨白的脸色和乌黑发亮的左臂，脸色骤变：“哨官！您的毒？！”
陈伍艰难地摆摆手，将手中的账簿纸页递过去，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快…速报‘典簿’…‘乌台’…腊月初七…金台…‘掌柜’已到…证据在此…”
灰鸢接过账簿，只扫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手都微微颤抖起来：“这…这是…”
“没时间…细说了…”陈伍喘着粗气，额头上冷汗涔涔，“我的伤…撑不了多久…解药…‘青鹤涎’…可有线索？”
灰鸢猛地回过神，急忙道：“有！赵胜那边有消息了！他通过一个退休的老库吏，打听到当年‘药藏司’撤销前，曾有一批秘药配方和成品被转移封存，其中可能就包括‘鹤顶霜’及其主药‘青鹤涎’！据那老吏模糊回忆，封存地点…可能就在…就在南镇抚司辖下、皇城西苑附近的‘古今通集库’底层暗格！”
古今通集库？陈伍心中一凛。那是收藏宫廷秘籍、档案的重地，守卫森严，等闲根本无法靠近！
“还有…”灰鸢语速极快，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赵胜在核对旧档时，无意中发现…发现当年经办此事的‘药藏司’莫姓女官，其家族…似乎与…与宫中的某位大珰有旧！”
大珰？太监？陈伍脑中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乌台”与宫内势力也有勾结？！那位“掌柜”的“老地方”，会不会就在皇城之内？！
线索纷乱如麻，危机迫在眉睫！
灰鸢看着陈伍愈发糟糕的脸色，急道：“哨官！您必须立刻疗伤！‘典簿’大人已知您毒伤加重，已命我带来一位信得过的疡医，就在外面！他还说…若账簿证据确凿，或可…或可尝试与对方交换解药！”
交换解药？陈伍眼中寒光一闪。用这足以定“乌台”死罪的账簿，去换自己的命？这无疑是与虎谋皮！但…这或许是眼前唯一的生机。
“疡医…可靠吗？”陈伍咬牙问道。
“是‘磨刀石’早年安插在太医院的一枚暗子，绝对可靠！”灰鸢重重点头。
“让他进来…”陈伍不再犹豫。他必须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将证据送出去，才能报仇雪恨！
灰鸢立刻出门，很快带进一个提着药箱、面色沉静、年约四旬的中年人。那人见到陈伍的伤势，眉头微蹙，但并未多言，迅速上前检查。
“毒已入血，逼近心脉。”疡医声音平稳，手下动作却极快，取出银针、小刀和数个药瓶，“需立刻放毒血，剜去腐肉，再以猛药外敷内服，或可延缓毒性蔓延三日。但根治…非‘青鹤涎’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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