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油布包裹细长，触手冰凉坚硬，静静地躺在陈伍面前，仿佛一条蛰伏的毒蛇，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老道的话语在耳边回荡——“暂保性命”与“杀身之祸”仅一线之隔，全凭“造化”。
陈伍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药力带来的暖意与寒意交织，令他头晕目眩。他颤抖着手，解开油布。
里面并非预想中的密信或利器，而是一枚……令牌。
一枚通体黝黑、触手冰寒似铁的令牌，约半掌长短，造型古朴，边缘打磨得异常光滑。令牌正面，浮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乌鸦，鸦喙尖锐，羽翼细节纤毫毕现，鸦眼处镶嵌着两点极小的、幽暗如深渊的黑曜石，在油灯下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令牌背面，则阴刻着几个更加古老晦涩、他完全无法辨认的篆文符号。
这令牌的材质和雕工，远比他怀中那枚从尸体上得来的粗糙仿品精湛百倍，透着一股沉重而诡秘的威严。
鸦符！真正的鸦符！
陈伍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老道。这老道竟有黑袍人的信物？！他到底是敌是友？！
老道浑浊的目光平静地回望着他，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惊疑：“此物非贫道所有，乃……故人遗落。持此符者，于某些人眼中，或为同路，或为……必除之敌。如何用，何时用，皆系于你一念之间。切记，符可通幽，亦可引鬼。”
故人遗落？同路？必除之敌？
这令牌绝非护身符，而是一把双刃剑，甚至可能是一道催命符！用它或许能暂时唬住某些黑袍人的下属，但若遇到真正的高层或知情人，立刻就会暴露！
这老道给他此物，究竟是相助，还是……另一种更残酷的考验？
陈伍死死攥紧那枚冰冷刺骨的鸦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嘶声问道：“道长……此符……该用在何处？”
老道缓缓摇头：“贫道不知。缘起缘灭，皆有其时。或许……在你最绝望之时，便是它显现之用际。又或许……它只会将你引入更深的死地。”他的话语如同谶语，充满不可测的玄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伍惨白的脸和依旧渗血的伤口，又道：“你伤势未愈，寒气未除，今夜便在此歇息吧。观后有一眼冷泉，可暂缓你体内燥热之毒。明日天明，是去是留，自行决断。”
说罢，他不再多言，佝偻着身子，缓缓走向屋角那张简陋的床铺，和衣躺下，仿佛瞬间便已入睡，只留下一个沉默而神秘的背影。
陈伍独自坐在桌旁，手中紧握着那枚鸦符，心乱如麻。油灯的光芒摇曳不定，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今夜发生的一切，太过离奇诡异。这老道高深莫测，言语间透露出对辽东局势、甚至对黑袍人组织极深的了解，却又身份不明，意图难测。赠予鸦符，是指点生路，还是推向更险的深渊？
他低头看着掌中冰冷的令牌，那黑曜石鸦眼仿佛活了过来，正冷冷地凝视着他，充满了不祥的诱惑。
良久，他猛地将鸦符紧紧攥入掌心，冰冷的触感刺得他微微一颤。无论如何，这或许是眼下唯一的、可能撬动死局的支点。
他想起老道所言观后冷泉，挣扎着站起身，肋下的伤口又是一阵刺痛。他扶着墙壁，踉跄着走出厢房。
屋外，月色凄冷，荒山寂静。他依言绕到观后，果然在岩壁下发现一眼不大的泉池，泉水清澈见底，冒着丝丝寒气。他掬起一捧泉水拍在脸上，冰冷刺骨，果然让他因药力而燥热的头脑清醒了不少。他又小心地蘸湿布条，清洗了一下肋下的伤口，冰冷的泉水暂时镇住了疼痛和灼热感。
回到厢房，老道似乎已然熟睡，呼吸平稳悠长。陈伍不敢惊扰，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将那枚鸦符贴身藏好，短刃握在手中，强迫自己闭目休息。
这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尽是燃烧的关墙、冰冷的弩箭、黑袍人诡异的微笑、老道深邃的眼睛、以及那双黑曜石鸦眼冰冷的凝视……无数次惊醒，浑身冷汗淋漓。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陈伍便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他猛地睁眼，握紧短刃，只见老道已然起身，正背对着他，在火炉旁默默地熬着一罐新的药汤，香气与昨日略有不同，更显清苦。
“醒了？”老道头也未回，声音依旧沙哑，“灶上有粥，喝了便走吧。此地……非你久留之所。”
陈伍沉默地站起身，走到灶边，果然见一小陶罐清粥尚温。他默默喝下，粥味寡淡，却让他空荡的胃里暖和了些许。
喝完粥，他对着老道的背影，深深一揖：“多谢道长……救命赠药之恩。晚辈……告辞。”
老道并未回头，只是挥了挥手，仿佛驱赶一只蚊蝇。
陈伍不再多言，紧了紧身上的破烂衣衫，将短刃藏入袖中，迈步走出了这间充满诡异和谜团的道观。
晨光熹微，山风凛冽。他站在观外，回望那破败的灰瓦小观，只觉得昨夜种种，恍如一梦。但那枚紧贴胸口的、冰凉的鸦符，却又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那并非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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