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州军退去的号角声,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沉闷。关墙上下一片狼藉,血水混着融化的雪水,在冰冷的砖石上肆意横流,很快又凝成暗红的冰壳。伤兵的呻吟和力竭的喘息取代了喊杀声,充斥着这片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杀的战场。
陈伍拄着卷刃的长矛,靠在垛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生疼。棉甲被刀枪划开好几处,露出底下冻得发紫的皮肉,所幸都是皮外伤。他环顾四周,西段守军伤亡不小,但建制未散,士气反而因顶住了这波猛攻而显出一丝畸形的亢奋。
几个老卒主动带人开始清点伤亡,搬运尸体,补充所剩无几的器械。他们经过陈伍身边时,眼神不再是最初的轻视或怀疑,而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甚至是一点依赖。
“陈营操,东三垛滚木没了,得从别处调!”有人哑着嗓子请示。
陈伍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点头:“去中段找韩把总,就说西段急用,雷把总刚才有令,各段需相互策应。”
“是!”那士卒应声跑开。
一道略显蹒跚却依旧挺拔的身影走了过来。雷彪脸上新添了一道血痕,甲胄上沾满血污,他扫了一眼正在忙碌的西段守军,最后目光落在陈伍身上。
“伤亡几何?”他声音依旧沙哑冷硬。
“禀把总,亡七人,重伤十一,轻伤……未细点。”陈伍尽力让声音平稳。
雷彪嗯了一声,看不出喜怒:“你今日调度,尚可。尤其是火铳阻骑、及时堵口,挽回了些局面。”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陈伍,“谁教你的?”
陈伍心头一紧,垂下眼:“无人教。卑职……只是觉得,鞑子扰袭,必有所图,其骑队奔射,轨迹有迹可循。至于步卒攀城,集中力量守弱口,也是……不得已的法子。”
雷彪盯着他看了几息,疤痕扭动,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最终只是淡淡道:“仗打多了,总能琢磨出点东西。守住西段,功劳簿上,有你一笔。”
说完,他转身走向下一段城墙,继续巡视。
陈伍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却已湿冷一片。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雷彪的“尚可”和“功劳簿”,既是认可,也是将他更进一步推到了台前。
果然,次日一早,监军太监所在院落便派人来传陈伍。
通报进去,院内寂静无声,只有寒风刮过庭中枯树的呜咽。陈伍垂手立在院中,能感觉到两侧厢房里有目光透过窗隙落在他身上,冰冷而审视。
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正堂的门才“吱呀”一声打开。那名青袍文官缓步走出,身后跟着两名捧文书簿册的随从。他今日未穿官袍,只着一身深色直裰,更显得面容清癯,眼神却愈发深邃难测。
他走到院中,并未让陈伍进屋,就在这寒风凛冽的庭院里,开始了问话。
“姓名,籍贯,何时入伍,原属何部?”声音平稳,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陈伍一一据实回答,声音嘶哑却清晰。
文官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待陈伍说完,他忽然问道:“昨日建奴扰袭,你为何判断其骑队轨迹,预作埋伏?”
陈伍心知关键时刻到来,沉声道:“卑职见其骑队并非散漫游射,而是循固定弧线奔驰,每次折返,必经关墙西南、东北两处矮丘侧翼,彼处视线稍阻,利于其短暂聚散调整。故命火铳手伏于其折返必经之垛口后,听锣为号,惊其马,乱其阵。”
文官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哦?你还懂骑射聚散之道?”
“卑职不懂。”陈伍低头,“只是……看多了,觉得他们那般跑,总有个习惯。”
文官不置可否,又问:“后来步卒攻城,西段墙垛破损最剧,你为何不平均分兵,反而抽调他处器械,集中防御?”
“兵力本就不足,分兵则处处薄弱。破损处易攀爬,鞑子必主攻此处。集中力量守住要点,纵有其他小股登城,亦可后续扑灭。若要点被破,全线皆溃。”陈伍回答得条理清晰,这是他这几日反复推演琢磨的结果。
文官沉默片刻,忽然换了个话题:“粮台大火前,你可曾察觉张康有何异常?”
陈伍心头猛跳,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他稳住心神,道:“卑职当时只是普通溃卒,无缘接近粮台,更不敢窥探上官行止。只是……只是大火后清理灰烬时,似乎……似乎有些账目残页,毁得格外彻底些。”他点到即止,绝不深入。
文官目光微凝,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此事。转而问道:“雷把总举荐你暂领营操,你自忖可能胜任?”
“卑职才疏学浅,唯尽职守,听令而行,不敢言胜任。”陈伍回答得极其谨慎。
“嗯。”文官淡淡应了一声,挥了挥手,“去吧。近日关防吃紧,用心任事。”
“是!谢大人!”陈伍躬身行礼,缓缓退出院落。
直到走出很远,他才发现手心全是冷汗。那文官的问话看似平淡,实则句句机锋,尤其是关于张康和粮台大火,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回到西段防区,他发现器械补充比往日稍快了些,甚至额外拨来了少许治疗冻疮的草药。无人明言,但他知道,这是那场问话带来的、微不足道却实实在在的变化。
傍晚,风雪稍歇。陈伍独自一人巡视墙防,检查各处垛口加固情况。当他走到一段相对僻静、可远眺建州连营的墙垛时,脚步微微一顿。
远处,夕阳的余晖给建州大营的帐篷和旌旗镶上了一道血红的边。在那片肃杀的背景前,一个模糊的黑点,立于一座矮丘之上。
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衣着。
但那种静立凝望的姿态,那种仿佛超脱于战场喧嚣之外的孤高……
陈伍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立刻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快步离开。
但那个影子,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黑袍人还在。
他看到了今日的战斗,听到了监军的问话。
他就像一个冷漠的考官,在暗中审视着棋盘上每一颗棋子的表现。
而陈伍这颗刚刚挪动了几步的棋子,似乎……又一次,落入了他的眼中。
锋已初试。
而鉴察的目光,从未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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