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铧破土,一声闷响,像大地被撕开一道旧伤。
黑土翻涌,湿重、肥厚,带着沉睡一冬的寒气与腐叶的微腥。
顾夜白赤着脚,裤管高挽至膝,小腿绷出青筋如铁索,肩背在晨光里起伏如山脊。
他双手紧握犁把,指节泛白,腕骨突起,动作不快,却稳得令人心颤——不是耕田,是刻碑;不是翻土,是揭棺。
犁沟笔直,深浅如一,仿佛量过千遍。
昭影跟在后头,赤脚踩进温软的泥里,脚趾陷进湿润的黑壤,凉意直钻脚心。
她左手攥着一张黄纸,边角已被晨露洇软,字迹却墨色浓重,力透纸背。
那是她昨夜伏在灶台油灯下,一笔一划抄下的《风云录》旧榜——去年腊月刊印的最后一版,纸页上还残留着墨坊特有的松烟冷香。
榜首“沈砚舟”三字,已被她用炭条狠狠涂去,墨痕粗粝如刀疤,底下重新写就四个小字:夜粥郎。
她蹲下,将黄纸仔细展平,压在新翻的垄沟中央。
纸面朝上,任风拂过,墨字在微光里泛着哑亮的光,像一句不肯咽下的控诉。
老陶头孙子扛着锄头路过田埂,裤腿沾泥,发辫歪斜,见状咧嘴一笑,声音清亮又带点少年惯有的促狭:“埋榜?昭影妹妹,你不怕旧鬼爬出来,半夜蹲你枕头边,问你‘我排第几’?”
话音未落,顾夜白已直起腰。
他没回头,只抬手抹了把额角汗珠,指腹蹭过眉骨,留下一道淡灰印子。
汗水顺着他下颌滑落,滴进泥土,无声无息。
他望向田埂上晒太阳的赵九——那人瘫在竹椅里,眯着眼,手里捏着半块冷馍,嘴角还沾着碎屑。
十年前,第七碑崩塌那夜,赵九他娘是第一个扑上去托住断碑的人,脊骨当场压成三截,血渗进碑基缝里,连收尸的人都说“人早散了,只剩魂钉在石头上”。
顾夜白目光沉静,嗓音不高,却像犁铧擦过石棱,刮出金属冷响:“鬼怕的不是榜,是有人记得他们怎么死的。”
他顿了顿,视线缓缓扫过赵九佝偻的背影,又落回垄沟里那张黄纸:“他娘的名字,早该写进地契,不是祭坛。”
老陶头孙子怔住,嘴边的笑僵了,喉结上下一滚,没接话,只默默把锄头换到另一只手,低头快步走了。
风忽起,卷起几粒浮土,打着旋儿掠过黄纸边缘。
纸页微微掀动,露出底下尚未干透的墨迹——“夜粥郎”三个字,在晨光里静得发烫。
这时,小篾儿从村口跑来,衣摆兜风,怀里抱着一块木牌。
不是碑,不是匾,更无雕龙画凤。
只是一截寸许厚、尺余长的槐木,刨得极平,刷过桐油,表面泛着温润哑光。
正面无字,背面阴刻四行小字:“此处有人耕过真相”。
他喘着气递过去,手指还沾着玉蝉碎粉的微白:“我混了三钱玉蝉粉进桐油里,遇雨不褪,泡水不烂,火烧也只焦面——烧透了,字还在灰里。”
顾夜白接过木牌,指尖摩挲过那凹陷的刻痕,触感微糙,却异常踏实。
他没说话,只转身走向田头,弯腰,将木牌垂直插进松软的田埂土中。
位置不高,不高过新抽的麦苗,不高过路人的膝盖,不高过一只麻雀跳起的高度。
它只是立在那里,和泥土同色,和麦苗同高,和所有活下来的人一样低,一样真。
昭影仰头望着那块木牌,忽然抿了抿唇,转身便往田心跑。
泥地松软,她跑得急,小脚丫溅起黑泥点子,沾在脚踝上像几颗未干的泪痣。
她直奔犁沟最深处——那里土色略深,翻得最狠,混着去年秋后未尽的梅籽残壳,壳已朽,却还留着一圈圈细密的纹路,像凝固的年轮。
她扑通跪下,十指并用,扒开湿土。
指甲缝里立刻塞满黑泥,指尖被碎石硌得生疼,她不管。
一下,两下,三下……
土层渐松,一股微腥的潮气涌上来。
突然,指尖触到一块硬物。
焦黑、轻薄、边缘参差如锯齿——不是木头,是烧过的东西,又被埋得太久,吸饱了地气,沉甸甸地压着她的掌心。
她猛地抠出来,举到眼前。
是一块木片。
巴掌大,焦痕蜿蜒如雷劈之痕,断面扭曲,却依稀可辨当年第七碑底座的云纹暗刻。
碑文早已焚尽,唯余一角残字,半隐半现,像一道不肯愈合的旧疤。
她盯着那残字看了足足三息。
然后,她慢慢蹲低,将木片轻轻放进刚翻开的犁沟深处,覆上新土,再用脚掌稳稳踩实。
泥土温热,压住了焦黑,也压住了十年未出口的哽咽。
她仰起脸,晨光落在睫毛上,颤了一颤,声音很轻,却像种子坠入沃土:
“娘说……”昭影跪在犁沟最深的地方,十指深深陷进湿土里。
指甲缝里钻进黑泥,指尖被碎石硌得发麻,她却像感觉不到疼——那是一种久压于心的、近乎本能的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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