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天地间仿佛被一张墨色巨网笼罩,江水咆哮翻涌,卷起千堆雪浪。
寒江雾渡孤悬江心,四野无人,唯有一豆昏黄灯火在风雨中摇曳,像极了将熄未灭的映心灯。
苏锦瑟策马至渡口,衣袍早已湿透,贴在身上冷得刺骨。
她跃下马背,不顾脚下泥泞,一步步踏过浮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不是因为伤,而是因为心跳太急、呼吸太重,怕惊扰了那盏可能还亮着的命火。
密信上的字反复在她脑海中燃烧:“崖底有生息,渔父藏舟久。”
他还活着。
那个说“信我”的人,没有死。
推门刹那,腐草与药味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几乎窒息。
草榻上蜷卧一人,黑发散乱,面色青灰,肩胛处裹着厚厚布条,血痕仍从缝隙渗出。
右臂裸露在外,经脉焦黑如枯枝,皮肉泛着诡异的暗红,那是“燃魂诀”反噬入髓的征兆——以命催功,焚尽神魂换一瞬无敌。
她踉跄上前,指尖颤抖地抚上他额头。滚烫。
可就在她触碰到他的瞬间,他眼皮微动,缓缓睁开了眼。
目光空茫,如深潭无波,映不出她的影子。
“你是……谁?”
五个字,轻如落叶,却重重砸在她心口,压得她几乎跪倒。
她咬住唇,将所有翻涌的情绪狠狠压回喉底。
不能哭,不能乱,更不能崩。
他是顾夜白,是她亲手点燃的光,哪怕他忘了自己是谁,她也绝不能再让他沉入黑暗。
她俯身,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一场梦:“我是苏锦瑟。”顿了顿,一字一句,“你说过要信我的那个人。”
他没反应,眼神依旧涣散,仿佛听不懂这话的重量。
可当她伸手想替他掖紧被角时,却猛地僵住——他左手紧攥着什么,指节泛白,即便昏迷也未曾松开。
她小心翼翼掰开那冰冷的手掌。
是一截断剑。
剑柄磨损严重,刃口崩裂,但最刺目的,是那根缠绕其上的剑穗——猩红丝线绣着一个“锦”字,针脚细密,边缘已有些褪色,却始终未断。
她瞳孔骤缩。
这是她三年前,在风沙客栈外,悄悄缝上去的。
那时他说不必,她偏执地塞进他手里:“既然你要背棺走天下,总得有个记号。”
他沉默良久,最终收下,背转身时,袖口微微颤了一下。
原来他一直待着。
泪水猝然滑落,她迅速抬手抹去,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最后一盏残灯——漆黑灯身,幽蓝灯芯,是她以心头血为引、灵魂为薪点燃的最后一道光。
她割破指尖,鲜血滴落灯芯,低声念咒。
刹那间,光影腾起,投于斑驳土墙之上——
风雪漫天,碑林深处,少年顾夜白单膝跪地,手中断剑插入新立石碑前的冻土。
他低头低语,声音穿透岁月而来:“我若成魔,也绝不伤无辜一人。”
正是他在苏家废墟前立下的誓言。
光影流转,完整重现。
他怔怔望着墙上那一幕,呼吸渐渐变重,额角青筋突跳。
忽然,他抬起那只焦黑的手,缓缓伸向光影中的自己,指尖几乎要触到那幻象的脸。
“我……”他嗓音沙哑破碎,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人终于找回一丝意识,“不该倒下。”
一句话,如雷贯耳。
苏锦瑟猛然抬头,眼中泪光未干,却已燃起烈焰般的光。
就在这时,窗外一道白影掠过,一只信鸽扑棱着落在窗棂,腿上绑着银管。
她取下密函,展开只看一眼,全身血液瞬间冻结。
沈青璃的笔迹,急如刀刻:
裴文渊已调禁军三千,三日后于皇城玉阶举行“新榜大典”,宣称‘风云录净化完成’,并将当众处决‘苏氏余孽’。
另截密令一道:掘坟毁碑,夷平真影坊,斩断守影血脉之根。
她盯着“掘坟毁碑”四字,指尖几乎捏碎纸页。
他们不仅要抹杀她的存在,还要彻底抹去那段被掩埋的真相——那些无声死去的人,那些不曾上榜的冤魂,那些曾被她用灯影照亮的名字。
不行。
这一次,她不会再躲在幕后编故事。
她要让顾夜白站出来,活生生地站在所有人面前,用他的剑、他的伤、他的沉默与怒吼,撕开这虚伪的盛世太平!
“小篾儿!”她猛地起身,声音斩钉截铁,“立刻回城,启动‘心音塔’!我要你将其频率调至与皇陵地宫共振,制造‘万魂齐鸣’假象——我要让全城将士在典礼那日,听见地下冤魂的哭声!”
小篾儿一震:“可那会耗尽您剩下的守影之力……”
“闭嘴!”她厉喝,“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雨势渐歇,天边隐约透出一线灰白。
苏锦瑟转身回到草榻旁,蹲下身,轻轻握住顾夜白未受伤的左手。
“我们回去。”她低声说,“回去把属于我们的东西,一件件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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