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远镜的镜头都在抖。
那不是手抖，是地皮在颤。
三公里外的日军指挥所里，西义一中将把望远镜死死扣在眼眶上。
镜片后面，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珠子快要瞪裂了。
视野里全是烟。
黑烟，混着坦克的零件和人的碎肉，在古北口的缺口处炸开一朵朵令人作呕的花。
他看见了那个男人。
那个穿着破大衣、手里也没拿枪的男人，正把一个皇军的脑袋像摘西瓜一样随手拧下来，扔进人堆里。
那是他的士兵。
那是关东军最精锐的步兵联队。
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群还没满月的鸡仔，被一只闯进鸡窝的黄鼠狼肆意撕扯。
“怪物……”
西义一的喉结上下滚动，咽了一口唾沫，唾沫里全是苦味。
“中将阁下！步兵大队请求撤退！伤亡太大了！根本冲不过去！”
旁边的参谋长脸色煞白，抓着电话筒的手指节发青，“那个支那人……子弹打不透他！”
“撤退？”
西义一猛地放下望远镜，转过身，那张平时保养得体的脸现在扭曲得像是一张揉皱的草纸。
“往哪撤？”
他一把揪住参谋长的领子，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
“那是古北口！丢了这儿，整个热河战役的功劳就全是屎！你也得剖腹！我也得剖腹！”
参谋长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
“传令炮兵联队。”
西义一松开手，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风纪扣，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坐标，古北口缺口，全弹发射。”
参谋长愣住了，眼珠子瞪得溜圆：“阁下！我们的步兵还在上面！还有一个大队……”
“我说全弹发射！”
西义一拔出指挥刀，一刀砍在桌角上，木屑崩飞。
“把那块地给我翻过来！连人带石头，全给我炸成灰！那个怪物不死，我们都得死！”
“嗨……嗨！”
参谋长打了个激灵，抓起电话，对着那头吼叫起来。
……
古北口。
风里带着腥味。
老赵手里的大刀片子卷了刃，他也不在乎，一脚踹开脚边那个还没断气的鬼子，冲着萧辰的背影咧嘴傻笑。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那只独眼里全是光，“长官！这帮狗日的怕了！你看，他们往后缩了！”
那个庄稼汉正骑在一个鬼子身上，手里那块石头已经砸得稀烂，底下的鬼子脸都没了。
听见老赵喊，庄稼汉抬起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上红扑扑的。
“俺杀人了……俺杀鬼子了……”
萧辰没回头。
他站在尸体堆的最上面，脚下踩着半截坦克的履带。
那把名为斩鬼的厚背刀插在旁边的冻土里，刀身上的血还没干，顺着血槽往下滴。
“不对劲。”
萧辰皱了皱眉。
耳朵动了一下。
刚才还哇啦哇啦乱叫的鬼子，这会儿突然没声了。
剩下的几百号人，也不冲了，也不退，就那么趴在几百米外的弹坑里，像是死绝了一样。
太安静了。
这种安静，比刚才喊杀震天的时候还要渗人。
空气里的压力变了。
萧辰抬起头，看向头顶灰蒙蒙的天。
眉心处，那个沉寂了许久的神之核心，猛地跳了一下。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拿针尖对着眼球扎过来。
很尖锐。
也很危险。
“跑。”
萧辰突然开口。
老赵正想去摸尸体上的烟盒，听见这话愣了一下：“啥？”
“进防炮洞！都滚进去！”
萧辰猛地转过身，一脚踹在老赵的屁股上。
这一脚没收力，老赵一百多斤的身子像是腾云驾雾一样飞出去四五米，咕噜噜滚进了战壕拐角的那个土洞里。
“长官，你……”
庄稼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萧辰拎着领子，像是扔麻袋一样扔了进去。
“都进去！别露头！”
萧辰冲着剩下那二十几个还在发愣的溃兵吼了一嗓子。
声音刚落。
天上响哨了。
“咻——”
那不是那种尖锐的哨子声，而是一种沉闷的、像是火车钻进隧道时的轰鸣。
那是大口径重炮撕裂空气的声音。
240毫米重型榴弹炮。
这是要把这座山给削平了。
“轰！”
第一发炮弹落下来了。
不是落在阵地上，而是落在了那群还趴在地上的鬼子堆里。
泥土、石头、还有人的残肢断臂，像是喷泉一样被掀上了几十米的高空。
那是无差别覆盖。
“这帮畜生，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萧辰骂了一句。
但他没动。
他没进防炮洞。
这洞太浅，挡得住迫击炮，挡不住这种大家伙。
要是都挤在里面，一发炮弹砸实了，所有人都会被震死在里头。
他得在外面。
他得把这些大家伙引开，或者说，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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