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送加密邮件后的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苏晨坐在电脑前,屏幕早已暗下,映出他自己模糊而紧绷的脸。
他完成了自己能做的一切,现在,命运的骰子已经掷出,等待落定。
第二天中午休息的时候,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座机号码。苏晨的心猛地一提,深吸一口气,才拿起手机。
“喂?”
“是苏晨同志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我是市委办公厅李卫国。”
苏晨的脊背下意识挺直了:“李秘书长,您好。”市委秘书长,市委常委,他怎么会直接打电话给自己?
“苏晨同志,现在通知你,明天上午八点半,准时到市委一号会议室参加一个重要会议。”李秘书长的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任何情绪。
“一号会议室?”苏晨一怔,那是市委常委开会的最高规格会议室。
“是的。关于红星村及临江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相关事宜的专题汇报会。省委有关领导将亲自听取汇报。”李秘书长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似乎微妙地加重了几分,“要求汇报内容务必详实、全面,直接反映问题。请你做好充分准备。”
电话挂断了。苏晨握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
省委领导?专题汇报?直接反映问题?
省委领导亲自来了!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那封邮件!难道这么快就引起了反应?甚至惊动了省委领导?这是否意味着他赌对了?
但巨大的惊喜之后,是更深的警惕。这会不会是另一个更精巧的陷阱?赵为民、钱永前,乃至他们背后的王副市长,难道就毫无察觉?他们会坐以待毙?
风雨声中,招待所老旧的窗框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苏晨走到窗边,看向楼下。雨幕模糊了视线,下面一辆停在街角阴影里的黑色轿车,似乎已经在那里停了很久,车灯熄灭,像一头蛰伏的野兽。
他拉上窗帘,退回房间中央。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假设自己的一切都已在对方的监视之下。他们或许还不知道他手里具体有什么,但一定已经嗅到了极度的危险。
他迅速检查了房间,确认没有明显的窃听设备,然后从背包夹层里取出那个烫手的U盘和录音笔。他不能带着这些东西去开会,太危险了。
他的目光落在房间里那台老式的 CRT 电视机上。他搬开电视,露出后面布满灰尘的墙壁和插座。小心地用钥匙撬开插座面板,将U盘和录音笔用防水袋包好,塞进墙壁后面杂乱的线路之中,然后仔细地将面板恢复原状,搬回电视。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一夜,苏晨几乎无眠。雨声未停,每一次走廊的脚步声、楼下的汽车鸣笛声,都让他高度警觉。他反复推演着明天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如何陈述,如何回应,如何保护自己,如何让真相最大限度地呈现。
他想起李大有望向他时那绝望又期盼的眼神,想起病床上那个孩子苍白的脸,想起张磊下巴的血痕和陈静沉默递来的纸条。
他没有退路。
第二天一早,雨势稍歇,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可怕。苏晨换上最正式的白衬衫和深色西裤,仔细刮净胡子,让自己看起来冷静而专业。
食堂里,气氛诡异。认识他的人目光躲闪,连平时热情的小刘也只是匆匆点头。他独自吃完早餐,走向市委大楼。
一号会议室门口,气氛凝重。赵为民已经到了,脸色晦暗,眼袋深重,看到苏晨,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神复杂难辨。钱永前居然也来了,站在不远处和王副市长低声交谈着什么,看到苏晨,他停止说话,投来冰冷的一瞥,那目光像是毒蛇的信子。
几位市委常委和副市长陆续到来,表情严肃,彼此间也只是简单点头,无人寒暄。
八点二十八分,会议室厚重的红木门打开。李秘书长出现在门口,目光扫过众人:“领导们已经到了,请大家入场,保持安静。”
苏晨深吸一口气,跟着人群走进这间象征着临江市最高权力核心的会议室。
椭圆形的会议桌光可鉴人,座位牌早已摆放整齐。苏晨的位置被安排在长桌末尾,对面正好是赵为民和钱永前。主位上,坐着两位气场强大的陌生领导,表情严肃,不怒自威。李长河副书记果然在列,他看到苏晨,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半秒,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常务王副市长主持开场,语气沉重地介绍了当前面临的“复杂舆情”和“发展困境”,强调了“实事求是”、“尊重科学”、“维护稳定”的原则。
然后,他看向赵为民:“下面,请市发改委主任赵为民同志,代表联合调查组,汇报红星村环境污染问题及高新区规划相关情况的初步调查结果。”
赵为民清了清嗓子,打开面前的汇报稿。他的声音起初有些干涩,但很快流畅起来。汇报的内容,与陈静纸条上预测的几乎分毫不差:村民疾病与环境污染无直接因果关联、企业排放存在间歇性超标但非持续恶意排污、历史遗留问题复杂、发展规划与环保需平衡兼顾...通篇措辞严谨,数据翔实,结论却轻描淡写,将一场可能的人为灾难,淡化成了需要“时间”和“资金”来逐步解决的“发展中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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