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西苑夜宴后不到十日,旨意就下来了。
“擢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李清风为左副都御史,仍掌本院事。”
正三品。
我捏着那份黄绢圣旨,站在都察院正堂里,听着同僚们的道贺声,脑子有点发懵。
刚过而立之年,就成了都察院的二把手。不,准确说,是大半个一把手。
因为咱们的正牌左都御史周延大人,自打今年开春,咳疾就没断过。
太医院的人私下说,是“痨症入肺,药石难医”。可嘉靖舍不得放这位老臣走,周延自己也倔,硬撑着每日点卯,只是大部分公务,都推到了我的案头。
“下官……恭喜李总宪。”王石第一个上前行礼,脸上表情复杂——有真心为我高兴,也有那么点“你小子爬得真快”的酸意。
我赶紧扶住他:“子坚兄,你这是折煞我了。私下里,咱们还是兄弟相称。”
“规矩不能乱。”王石坚持行完礼,低声道,“你现在是院里的实际掌事,多少双眼睛盯着。该有的体统,得有。”
他说得对。都察院里,徐阶那帮门生看我的眼神,已经开始不对劲了。
毕竟去年弹劾我“行事酷烈”时,他们冲在最前面。如今见我一步登天,怕是夜里觉都睡不踏实。
哼,我李清风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好吧,我确实是。但穿小鞋这种低级手段,还不至于。
升官后的第一道手令,就是把几个当年骂我最狠的御史调去核查南直隶的漕运账目。
美差,油水厚,还能远离京城是非。刘锦之那几个御史接令时,表情像吞了只活苍蝇。
切,本官给你们外放的机会竟然还不感激。在周阎王手里,你们什么时候才能体会到“巡按御史”的快乐啊!
王石私下问我:“你这是……以德报怨?”
我摇头:“我是怕他们在眼前晃,碍眼。打发远点,大家都清净。”
其实真正的原因更简单,漕运那摊烂账,正需要几个较真的人去搅和搅和。而这几位的“较真”,我是领教过的。
“下官等恭贺李总宪!”林润、陈正几个年轻御史倒是真心高兴。他们是后进,没掺和那些派系争斗,只觉得我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给了他们希望。
最微妙的是赵凌。这位我实际上的大哥,如今见了我,也得规规矩矩行礼喊一声“总宪大人”。第一次时,我俩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荒诞。
“赵大哥,”四下无人时,我苦笑道,“咱们能不能别来这套?”
赵凌摇头:“瑾瑜,你现在是树大招风。越是亲近的人,越得守着规矩。否则,一句‘结党营私’的罪名,谁都担不起。”
我沉默。他说得对。这大明朝的官场,有时候比战场还凶险。
升官带来的不只是权力,还有责任和风险。
裕王搬入东宫后,对我的态度明显不同了。除了高拱这位正牌老师,他似乎最愿意与我亲近。
常召我去东宫咨议政务,问的问题也从最初的“某案当如何处置”,渐渐深入到“若行新政,当从何处着手”。
我知道原因。一来,我是嘉靖亲手提拔、是数次单独召见的“简在帝心”之臣;二来,我推荐的张居正如今在阁中如鱼得水,裕王自然觉得我识人之明。
有次议事毕,裕王留下我喝茶,忽然道:“瑾瑜,你与本王年纪相仿。”
“殿下折煞臣了。”
“不是客套。”裕王摆摆手,年轻的脸在烛光下显得真诚,“有些话,与高师傅说不得,与徐阁老也说不得。倒觉得……与你说说无妨。”
我心里一紧,面上恭敬:“殿下请讲。”
“本王若……若有朝一日,”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该如何对待这些老臣?徐阁老、高师傅、还有你?”
这话问得太深。我沉默良久,才道:“殿下,水能载舟。老臣是舵,是桨,但殿下才是掌舵人。用人之道,无非‘知人善任,恩威并施’八字。”
裕王若有所思。
那次谈话后,我更加小心。天家父子尚且猜忌,何况君臣?
周延的病越发重了,咳起来整夜整夜睡不着。我去看他时,他靠在榻上,脸白得像纸。
“瑾瑜啊,”他喘着气,“我这位置……迟早是你的。”
“总宪好生休养,莫说这些。”
“不是客气。”周延看着我,眼神浑浊却清醒,“陛下老了,我也老了。大明朝……该换年轻的血了。”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抓得很紧:“记住,都察院是朝廷的耳目,也是良心的秤。秤可以暂时不准,但不能没了秤星。”
“下官谨记。”
从周府出来,天色阴沉。我忽然想起,嘉靖已经很久没有召见我了。
黄锦私下传话:“万岁爷近来精神不济,丹药也服得少了。”
我习惯了每天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习惯了周延越来越剧烈的咳嗽声,习惯了裕王不时召见,也习惯了徐阶门生们表面恭敬、背后猜忌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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