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在雪地里站了许久,骂了一句:“李清风,你必须全须全尾的回来,不然,别认我这个大哥。”说罢,转身走了。
夜色如期降临。
戌时,我换了一身深青色常服,没带凌锋,一个人出了门。周朔想跟,被我拦住了。
“今夜你们守好府里。”我看着他和凌锋,“尤其是两个孩子。若子时前我没回来……凌锋,带着贞儿和孩子,还有刘老爷子,去找王石,他有办法送你们出城。”
凌锋脸色大变:“大人!”
“只是以防万一。”我拍拍他的肩,“大概率……我会回来。”
亥时三刻,我准时出现在北镇抚司后巷。巷子空无一人,连积雪都被清扫过,露出干净的石板。
黄锦已经在等着了,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忠。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位新任指挥使。四十出头,国字脸,眉眼间有武将的英气,也有勋贵的矜持。他看见我,微微颔首:“李佥宪。”
“朱指挥。”
“今夜之事,万岁爷交代了,由你全权安排。”朱希忠说话干脆,“苏镇抚已按你的要求清了路,换了人。诏狱里边,地字三号牢房往前三个囚室,暂时清空了犯人。”
“有劳朱指挥。”我拱手,“陛下……”
“万岁爷的车驾,一刻钟后到。”黄锦插话,“李大人,咱们得进去了。”
我们三人从后门进入北镇抚司。穿过几条回廊,一路上果然没见到半个闲人。所有守卫都背对着我们站立,面朝墙壁,仿佛一尊尊雕塑。
地字层,第三号牢房。
海瑞还没睡。他坐在草席上,就着油灯的光,在写什么东西。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看见我们三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海主事,”黄锦上前一步,声音很轻,“今夜有贵人要见你。问什么,答什么。不问的,不必多言。明白吗?”
海瑞放下笔,整了整囚衣:“明白。”
我们退到隔壁牢房,这里已经被临时布置成一处简单的“见客间”,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一壶茶。
子时整,脚步声从甬道尽头传来。
嘉靖来了。
他没穿龙袍,没戴冠冕,只是一身玄色道常服,外罩黑貂斗篷。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在昏暗的油灯下,亮得吓人。
朱希忠和黄锦立刻跪倒。我也跟着跪下。
“都起来。”嘉靖的声音有些沙哑,“外头守着。”
朱希忠和黄锦退了出去,牢房里只剩下我、嘉靖,和隔壁的海瑞。
嘉靖走到桌边坐下,没看我,只盯着那面隔开两个牢房的栅栏墙。墙上有个一尺见方的窗口,原本是用来递饭的,此刻成了两个世界的唯一通道。
“李清风。”嘉靖忽然开口。
“臣在。”
“你出去。”
我愣了愣:“陛下,臣……”
“朕让你出去。”嘉靖重复,语气不容置疑,“在门外候着。”
“是。”我躬身退出,带上了牢房的门。
但我没走远,就站在门外。里面的声音,隐约能听见。
一开始是沉默。长久的沉默。
然后,嘉靖的声音响起来,很轻,却像刀子:
“海瑞。”
“罪臣在。”
“你那道疏,朕看了十七遍。”
“……罪臣惶恐。”
“每一遍,朕都想杀了你。”嘉靖的声音顿了顿,“可每一遍,朕又忍不住再看。”
海瑞没有接话。
“你说,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嘉靖的声音忽然提高,“那你告诉朕,怎么才算‘直’?像你一样,抬着棺材骂君父,就是‘直’吗?”
隔壁牢房里,海瑞似乎跪下了。我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
“罪臣不敢。”海瑞的声音依旧平稳,“罪臣所言,字字据实。陛下若觉有虚,可一一查证。”
“据实?”嘉靖冷笑,“盐税转入内帑,是朕的旨意。边镇军费不足,内帑拨银填补,错了吗?”
“陛下无错。”海瑞说,“错在流程不明,账目不清,致使朝野猜疑,言官非议。若陛下明发上谕,公示用途,何人敢议?”
“公示?”嘉靖的声音带着讥讽,“公示了,让那些藩王、勋贵、贪官,都知道朕的内帑还有多少银子,然后变着法子来讨要?”
“所以陛下宁可背负骂名,也不愿行光明之事?”海瑞反问。
牢房里又沉默了。
我屏住呼吸,手心全是汗。这哪是君臣对话,这分明是两个固执到了极致的灵魂在互相撞击。
良久,嘉靖再次开口,声音却有些疲惫:
“海瑞,你骂朕修道炼丹,误国误民。那朕问你——若朕不修道,这大明就能河清海晏吗?若朕日日临朝,那些贪官污吏,就会良心发现吗?”
“陛下,”海瑞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情绪,“陛下是天子。天子不作为,则臣下效仿;天子不明,则天下昏暗。罪臣骂陛下修道,非骂修道本身,乃骂陛下……以此为由,逃避为君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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