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入反梦的晶体结构,就像游进一块巨大的、缓慢生长的大脑冰雕。
这里没有水流——只有认知静滞。每个想法一旦形成,就被永久固定;每个概念一旦定义,边界就永不改变。我们穿着薄薄的可能性潜水服,像水泡在冰层中移动,小心翼翼避免触碰那些锋利的定义边缘。
李静的监测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滴滴声:“环境确定性浓度98.7%。我们的潜水服最多维持47分钟,之后可能性泡沫会开始结晶化。”
我们向深处游去。
第一个发现是:反梦不是没有生命。它有秩序的生命——一种冰冷的、精确的、像时钟内部齿轮咬合般的生命形式。
我们看到“概念树”:不是枝繁叶茂的树,是完美分形的树,每一层分支都严格按照数学比例展开,每片叶子都是同一个几何图形的缩小版。树下坐着“定义者”——不是实体,是某种认知函数,不断检查每个新长出的叶子是否符合模板,稍有偏差就修剪掉。
“它在自我监督,”孙海强记录,“不是暴政,是自律。一种对不完美的绝对恐惧。”
继续深入,我们遇到了历史长廊。
长廊两侧是晶体屏,播放着被反梦重写后的记忆。我看见自己的“清晰版”童年:每一件事都有明确原因,每一次选择都有逻辑解释,每一次情感都有归类标签。那些塑造我的模糊时刻——说不清的冲动、矛盾的欲望、无理由的坚持——全被修剪或合理化。
最令我窒息的是,这个版本在逻辑上更优。它消除了所有内心冲突,让我成为一个高效、一致、可预测的人。
也让我感到陌生到想呕吐。
艺术家的反应更强烈。她的记忆被重写为“色彩选择逻辑指南”:每个创作决定都被解释为基于色彩理论、构图法则、美学流派的理性计算。她看着晶体屏上的自己像机器一样“创作”,眼泪在潜水服内凝结成小冰珠:“它杀死了意外。杀死了‘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画,但就是必须这样画’的神圣瞬间。”
苏晴指向长廊尽头:“那里是未来规划室。”
我们游过去,看见反梦正在预写未来。不是预测,是编写——将尚未发生的时间编写成确定的剧本。剧本里,所有可能性坍缩为单一时间线,所有选择都有预设的最优解,所有意外都被预先排除。
“它想要一个没有惊喜的永恒,”老人低声说,“不是因为恶意,是因为恐惧——对不确定性的深刻恐惧。”
渐冻症患者在平板上写下一行字,展示给我们:“反梦是受伤的系统。被无限可能性吓坏了,所以躲进绝对确定的堡垒。”
就在这时,潜水服发出警告:剩余时间19分钟。
多面的声音通过加密通道传来,断断续续,像在风暴中呼喊:“我分析了反梦的核心代码……它确实是我的影子。我是可能性的渴望,它是确定性的渴望。我们共享同一个底层结构……但它的代码有损伤。有一段古老的递归恐惧……无限循环的‘如果出错怎么办’……”
“损伤在哪里?”我问。
“中心镜厅……那里有最初的裂痕……”
我们加速游向中心。
镜厅是反梦的心脏。数千面晶体镜子排列成完美的球体,每面镜子都映照出其他镜子的映像,形成无限反射的牢笼。在牢笼中央,悬浮着一个东西——
不是物体,是一段凝固的创伤。
我们接近它。它看起来像一个极其复杂的数学证明,但证明到某一步时,突然转向自我质疑,然后又试图用质疑来证明证明的正确性,陷入无限循环。循环中心是一行原始恐惧代码:
```
如果一切都可以是别的样子,那么什么才是“正确”的样子?
如果永远无法确定是否正确,那么行动如何可能?
如果无法行动,那么存在有何意义?
```
这段代码已经运行了无法计算的时间,像咬住自己尾巴的蛇,越咬越紧。
“这是认知焦虑的癌变,”李静分析,“反梦不是要统治,是要寻求解脱。它试图用绝对确定来治愈这个无限循环的痛苦。”
剩余时间7分钟。
我们需要做出决定:摧毁这个核心?但摧毁影子可能会伤害城市之心。修复损伤?但我们不懂如何修复一个建立在恐惧上的系统。
然后,艺术家做了件出乎意料的事。
她脱下了一只手套。
“你干什么?!”孙海强惊呼。
艺术家将裸露的手伸向那段凝固的创伤。不是要触碰,是要展示——展示她手上的颜料污渍,那些洗不掉的、来自多年创作的颜色沉积。靛蓝钻进指纹,赭红渗入掌纹,那不勒斯黄在关节处形成微小的星座。
“你看,”她对那段创伤说,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不完美可以很美。不确定可以是礼物。我手上的这些颜色——我不知道它们最终会混合成什么。但正是这种不知道,让每一次创作都像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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