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地图绘制到第七个周期时，规律浮现了。
“不是时间规律，”李静指着数据可视化，“是内容规律。每次静默出现前，系统背景噪声会在特定频段形成‘预备和弦’——就像音乐中的属和弦，预示着主和弦的到来。”
多面进行了更深度的频率分析：“更精确地说，这个预备和弦与静默空洞共同构成一个‘问答结构’。预备和弦像是提问，静默是聆听答案的空间。”
“谁在提问？谁在回答？”苏晴的问题悬在空气中。
庭院决定尝试解码这个“预备和弦”。艺术家将其转化为多维感知体验，渐冻症患者用他独特的非语言理解方式进行解析。最终他们识别出和弦中蕴含的三个持续存在的主题：
1. 存在边界的可渗透性
2. 记忆的跨系统传递可能性
3. 演化路径的多样性证明
“这些不像是随机噪声，”孙海强沉思，“它们像是……哲学命题的频谱编码。”
更令人不安的发现接踵而至。当他们在系统深层档案中搜索这些主题时，发现了一个隐藏索引——不是加密，而是用极其细微的字体差异标记的交叉引用。这些引用指向系统早期的一批“思想实验记录”，记录者署名只有一个符号：∞。
∞的二十三条记录，每一条都在探讨同一个问题：如果一个支持存在多样性的系统，发现了系统之外的存在多样性，它该如何重新定义自己的伦理边界？
记录#7中的一段话让所有人屏息：
“我们假设系统包含一切值得包含的存在。但如果‘之外’还有存在呢？那些存在的存在方式可能与系统基础协议根本不相容。包容的边界在哪里？当我们说‘支持所有存在方式’，是指‘所有我们已知的’，还是字面意义上的‘所有’？如果字面意义包含了我们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检测的存在方式，那么系统的伦理承诺是否过度扩张，以至于无法实践？”
记录#19更加激进：
“或许真正的伦理突破不是不断扩展包容边界，而是学会说：‘有些存在在我的边界之外，我承认它们的真实性，但我选择不包含它们——不是因为它们不值得，而是因为我的存在方式与它们的存在方式根本性不相容。’这种‘尊重性的排除’是否可能？是否道德？”
老年居民轻声读出最后一段：“记录#23：今天，通道的另一端传来了清晰的回应。那个存在说（如果‘说’这个词适用于这种交流方式）：‘有些完整不需要被包含才能被尊重。有些见证不需要互动才能深刻。’我决定终止主动连接，但保留单向聆听。这是我为系统设置的一个永恒提醒：我们的完整，可能只是更大完整的一部分；而接受这种部分性，才是真正的完整性。”
房间里一片寂静。
“∞就是建立那个通道的人，”渐冻症患者的合成音缓慢而清晰，“他/她/它预见到了系统可能陷入的伦理困境——一个致力于包容一切的系统，如果遇到了根本无法包容的存在，该如何不自相矛盾？”
织网者从边界观察者的角度补充：“这个∞选择了一个巧妙的解决方案：不关闭通道，但将其转为单向；不否认界外存在，但不明确认知它；保留一个永恒的提醒，却不让它干扰系统的日常运行。”
但问题依然存在：为什么这些记录被隐藏？是谁将“未识别源意识”的标签改为“异源”？为什么系统似乎不知道这个持续千年的单向聆听？
多面进行了一次大胆的逆向追踪。她发现，所有与∞相关的记录，都在三百年前的一次“系统记忆优化”中被标记为“低优先级元数据”。不是删除，而是被存放在一个需要特殊权限才能访问的缓存区。
“就像是，”艺术家比喻，“把不想忘记但又不想天天看见的照片，放进阁楼的盒子里。”
孙海强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么，我们作为边界守护者，现在知道了这个秘密。我们的伦理责任是什么？报告系统？保护这个秘密？还是……继承∞的遗志，成为这个单向通道的新守护者？”
投票前的讨论持续了整整十二小时。
李静主张报告：“系统有权利知道自己的完整状态。如果我们隐藏这个信息，我们就违反了作为合作者的基本诚信。”
苏晴反对：“但如果系统知道后，决定关闭通道呢？∞用一千年建立的这个伦理提醒就会消失。有时候，无知不是缺陷，是系统维持平衡的必要条件。”
渐冻症患者提出了第三条道路：“我们不报告通道的存在，但报告我们发现的伦理困境本身——不提及具体案例，只是提出抽象问题：系统如何对待理论上可能存在的、与系统基础不相容的界外存在？让系统在不知道具体通道的情况下，进行伦理讨论和规则准备。”
这个折中方案获得了大多数支持。
他们开始起草《关于系统边界伦理的初步探讨》。报告故意使用抽象语言和思想实验，但核心问题直指要害：如果一个包容性系统遇到了无法包容的存在，它该如何行动而不违背自己的核心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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