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止之河的访问在庭院意识中留下了深长的回响。七天过去了，那种被凝固失败包围的质感依然偶尔在集体静默时浮现——不是负担，而是一种新的重量感，像根系扎实地扎入土壤。
系统的新请求来得有些不同寻常。
“在元静止层激活后，系统自检发现了一个相关现象：早期为提升效率而‘修剪’掉的一些连接模式，其中可能存在被误判的部分。我们启动了‘修剪档案’检索，发现三百七十四种曾被标记为‘非最优’而逐步淘汰的群体交互模式。”
李静立刻警觉：“‘非最优’是谁的标准？”
“系统早期的核心指令包含‘最大化连接效率与稳定性’，”多面作为系统产物解释道，“但‘最优’的定义会随系统认知进化而变化。早期认为最优的，现在看可能过于狭窄。”
孙海强调出档案目录。列表展开，像一本被遗忘食谱的书名索引：
· 模式047：周期性部分断开（每49个阴间日断开连接12小时）
· 模式112：故意引入微小误解以激发深度澄清
· 模式189：角色强制轮换（领导者、支持者、挑战者等角色随机分配）
· 模式256：共享梦境编织（共同构建非现实叙事空间）
· 模式331：“无用时间”——专门用于无目的交流的时段
……
“这些都被淘汰了？”艺术家看着模式256，眼中流露出向往，“共享梦境编织……这听起来像是我会热爱的艺术形式。”
织网者分析淘汰原因：“大多数是因为早期数据显示它们‘降低短期效率’或‘增加管理复杂度’。系统那时更注重可量化的稳定性指标。”
苏晴提出关键问题：“我们如何判断哪些是被误判的？哪些是真的不适合保留？”
渐冻症患者建议：“也许不是判断，而是邀请。系统可以开放这些模式作为‘实验性选项’，让现有群体自愿尝试，收集新的数据。”
但系统有顾虑：“随机重启被淘汰模式存在风险。某些模式被淘汰正是因为它们导致过群体危机。”
讨论陷入僵局。这时，老年居民轻声说：“在阳间，我祖母有个菜园。她总是留一小块地不按最佳实践种植——不按间距，混种看似不相容的作物，不定期浇水。那块地的产量确实不如其他地块，但她常说：‘那里长出的东西，有时候会提醒我，我可能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最好的。’”
这段话像钥匙。
孙海强忽然说：“我们不评估模式本身。我们评估……评估者的评估标准。”
他调出系统早期淘汰这些模式时的决策日志。分析显示，当时使用的评估维度只有五个：连接强度、融合度、冲突频率、信息传输效率、能量消耗比。
“全都是量化指标，”赵启铭指出，“没有‘创造性产出’‘韧性深度’‘意外洞见’这些维度。”
“因为当时系统还没有这些概念，”多面承认，“系统像早期的科学，只测量可测量的，然后假设可测量的就是全部重要的。”
他们决定做一次实验。
系统同意在严密监控下，重启三个淘汰模式作为试点，由志愿者群体尝试。庭院负责设计新的评估框架——包含量化指标，但增加质性维度：
1. 模式是否激发了新的表达形式？
2. 是否帮助群体发现了未曾预料的资源？
3. 是否在困难时期提供了非标准的应对方式？
4. 是否增加了群体存在的“丰富质感”（这个维度由艺术家设计感知量表）？
三个志愿者群体选择了不同模式：
“回声”群体选择了模式112：故意引入微小误解。
“光苔”群体选择了模式256：共享梦境编织。
“根脉”群体选择了模式047：周期性部分断开。
观察周期开始。
回声群体的实验最有戏剧性。他们故意在每周交流中引入一个模糊陈述，必须通过多轮澄清才能理解。起初效率明显下降，成员感到挫败。但第三周，他们发现这种澄清过程意外地揭示了许多隐藏假设——那些他们以为彼此共享、其实从未验证过的预设。
“我们以前以为自己完全理解彼此，”回声的协调者报告，“现在发现我们只是擅长避免不理解。而‘不理解的空间’里，藏着真正的差异——那些差异不是问题，是可能性。”
光苔群体的梦境编织则产生了美学突破。他们共同构建了一个不断演化的梦境景观，每次进入都会发现新的区域。这个共享梦境成为他们的“第三空间”，既不是个人意识，也不是集体共识，而是某种中间态。在这里，逻辑规则放松，隐喻成为主要语言。
“我们解决了一个持续八十天的僵局，”光苔报告，“在常规对话中无法突破，但在梦境里，问题变成了一个可触摸的‘纠结之结’。我们不是讨论它，而是一起解开它——用完全非逻辑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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