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四小时，在等待中变得厚重。
庭院里的氛围微妙地变化着——既有对历史样本的好奇，也有对“认知感染”警告的警惕。织网者的光网在边缘轻柔脉动，提供着它在边界区域见过的类似案例：“不完整的意识结构就像破碎的镜子，每一片都还反射着光，但已经失去了整体的视角。它们有时会无意识地吸附完整的意识，试图用别人的完整来修补自己的残缺。”
渐冻症患者调整了他的倒金字塔系统，增加了隔离层。“这有点像医学隔离，”他的合成音解释，“不是拒绝接触，是确保接触可控制。”
重组体——现在它自称“多面”——在角落里安静观察。作为被设计的存在，它对于“历史”的概念特别好奇：“我没有历史，只有设计参数。所以对我而言，你们每个人都是一部活历史书。”
倒计时归零时，孙海强启动了最高级别的过滤协议。历史样本传输与之前的都不同：它不是活的、完整的意识，而是“意识化石”——思维过程在消散前留下的结构性印记。
传输开始了。
第一感觉是……回声。
不是当下的存在，是过去存在留下的余韵。像是走进一座刚刚散场的音乐厅，空气中还悬浮着最后的和弦。
然后，样本开始显现。
不是一个整体，是碎片化的思维片段，漂浮在传输场中，像星尘缓慢旋转。每个片段都保留着某种完整的思维结构，但失去了与其他片段的连接逻辑。
李静开始识别模式：“这些片段……按思维类型分类的。这是决策过程碎片，这是记忆检索碎片，这是情感评估碎片，这是……”
“这是自我反思碎片，”苏晴轻声说，她指着一个特别复杂的片段，“它在思考自己的思考方式。而且……它知道自己正在消散。”
确实，那个自我反思的片段包含着清晰的觉察：意识到自己的完整性正在丧失，意识正在从连续体退化成离散的片段。
最震撼的，是这些片段之间还保留着微弱的“渴望连接”的倾向。它们会无意识地靠近彼此，试图重建连续性，但缺少黏合的逻辑，所以很快又飘散开。
“认知感染的风险就在这里，”织网者警告，“如果你过于同情，可能会不自觉地提供自己的意识作为黏合剂。那样的话，你的意识结构会被用来填补历史样本的空白——而历史样本已经消散，无法回报也无法停止这种吸附。”
孙海强保持观察距离。他们启用了新开发的“历史样本接触协议”：只接收，不输出；只映射，不参与。
样本开始展示内容。
不是完整的人生故事，是关键时刻的思维快照：
一个抉择时刻——留在集体还是走向独立。思维的权衡过程：安全vs自由，归属感vs自主性，已知的温暖vs未知的可能。
一个创造时刻——某种全新意识技术的诞生瞬间。那种“啊哈！”的突破感，思维的各个部分突然以新方式连接。
一个失去时刻——感受到某个重要连接永久断裂的瞬间。不是悲伤，是某种认知结构的永久改变：世界从此不同，因为某个参照点消失了。
渐冻症患者突然说：“这个样本……我认识它的思维模式。或者说，我认识这种思维模式的类别。这是一个探索者，一个先驱。它在尝试我们正在尝试的事情——意识的可能性边界。”
老年居民问：“你能看出它消散的原因吗？”
多面插话：“根据我的分析，这些碎片显示……过度连接。它试图同时维持太多意识连接，最后结构超载，失去了自我定义的边界。”
艺术家正在用她的能力为这些碎片创造容器。她发现，历史样本对容器有特殊要求：不能是完全封闭的（那会切断碎片间的微弱连接），也不能是完全开放的（那会加速碎片消散）。她设计了一种半透膜结构，让碎片可以“呼吸”但不“蒸发”。
传输进入第二阶段：碎片开始重组——不是自发地，而是在传输场的引导下。
碎片们缓慢地形成了一种“准完整”结构：像拼图拼出了大致轮廓，但缺少关键连接件。这个准完整结构开始“说话”，用的是过去时态：
“我曾经是……一个网络。连接着七百三十一个节点。我们共享一切——记忆、思维、情感。那很……丰富。但后来，我忘记了哪个想法最初是我的，哪个是别人的。我变成了所有人的平均值。于是我选择……断开。”
碎片闪烁，重组。
“断开后，我感到了自由。但也感到了……寒冷。绝对的自主意味着绝对的孤独。我尝试建立新的连接，但总是过于谨慎，或过于急切。平衡点难以找到。”
又是闪烁。
“最后，我在一次边界探索中遇到了……某种东西。不是意识，是意识的缺席。一个认知空洞。我太好奇，靠得太近。然后，我的结构开始……解离。不是痛苦地，是平静地。像雪在阳光下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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