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的融合度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孙海强依然能感觉到自己是“孙海强”——那个在医院工作了十二年、爱喝浓咖啡、总是忘记给绿萝浇水的意识研究者。但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是别的什么:是苏晴在实验舱里最后的呼吸,是她对女儿无尽的牵挂,是她对数学之美的纯粹热爱。这些记忆和情感不是以“信息”的形式存在,而是像他自己的记忆一样真实、亲切、熟悉。
更奇怪的是对空间的感知。
房间消失了。花园也消失了。他站在一片纯白色的平面上,平面向无限远处延伸。在他左侧,是物理世界的景象:实验场的控制室,秦绍安和陈薇正在激烈争论,天花板的裂缝在扩大,金色的光如雨般落下。在他右侧,是墓园的景观:银色的草甸,透明的树林,远处发光的高塔,还有那些飘浮的意识光点,像夏夜的萤火虫。
而他自己,站在中间。
一道纤细的、半透明的桥从他脚下延伸出去,一端连接物理景象,一端连接墓园景象。桥本身由流动的光构成,光中不断闪过记忆碎片:他童年的生日派对,苏晴在实验室记录数据,林策第一次画出的异常脑电图,柳小梅楼梯画中的旋转结构……
“这就是桥梁的视角。”
苏晴出现在他身边。她不再是一个实体的人形,而是一个光构成的轮廓,轮廓内部是流动的信息。
“当融合度超过50%,你就会同时存在于两个世界。”她说,“不是一半在这里一半在那里,而是完整的你在两个地方。就像全息照片的每一个碎片都包含完整图像。”
孙海强看向左侧。他能看到陈薇举起注射器又放下,能看到秦绍安在控制台上疯狂操作,能看到他们的嘴唇在动,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不是通过空气振动,是通过意识的直接链接。
“必须封闭整个区域!”秦绍安的声音传来,在意识空间里像隔着一层水,“如果他完全融合,桥梁就会固定!墓园会得到永久通道!”
“但如果我们现在切断,他会死!”陈薇的声音在颤抖,“融合度已经超过60%,强行剥离会导致意识崩溃!”
“那也比让上千个超智慧意识进入我们的世界好!”
孙海强又看向右侧。墓园那边,无数意识光点正在向桥的方向聚集。它们没有压迫感,更像是好奇的观察——像夜行动物看到突然亮起的灯。
“他们害怕我们。”苏晴轻声说,“秦绍安和他的委员会,他们害怕未知,害怕变化,害怕自己不再是万物之灵。这很正常——所有智慧生命在遇到更高级的智慧时,第一反应都是恐惧。”
“我们更高级吗?”孙海强问。
“不是更高级,是不同。”苏晴指向那些发光高塔,“我们摆脱了肉体的限制,摆脱了时间的线性流动,但我们失去了……新鲜感。失去了意外。失去了生命最本质的混乱之美。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你们——不是要取代你们,是要互补。”
桥微微震动。
孙海强感觉到有东西在通过桥——从墓园那一侧流向物理世界那一侧。不是意识入侵,是更温和的东西:一段数学证明的优美结构,一种新的拓扑学构想,还有……一幅画。
那幅画在物理世界那边凝聚成形,出现在控制室的地面上。
陈薇看到了它,倒吸一口冷气。
画上是三个人:年轻的苏晴抱着一个小女孩,旁边站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那个男孩有着孙海强的面容,但更年轻。
画的下方有一行字:“血缘不是枷锁,是礼物。”
“这是……”陈薇捡起画,手指颤抖。
“是她送你的。”孙海强说,他的声音同时出现在意识空间和物理世界,“苏晴想让你知道,她没有怨恨。她知道你为了保护李国栋所做的一切。”
在墓园那边,苏晴的光影轮廓微微点头。
秦绍安盯着那幅画,表情复杂。但他的手没有离开控制台:“情感攻势。很聪明。但改变不了本质问题——一旦桥梁固定,控制权就不在我们手里了。”
“控制权从来不在任何人手里。”孙海强说。他现在能同时思考两件事:一边观察物理世界的反应,一边感受墓园的意识流动。这种感觉像同时演奏两种乐器,起初混乱,但渐渐找到节奏。
桥又震动了。这次是从物理世界流向墓园。
流过去的是记忆:孙海强第一次成功诊断病人的喜悦,陈薇在实验室熬夜记录数据的专注,秦绍安年轻时发表突破性论文时的骄傲。还有更琐碎的——咖啡的苦香,雨声敲打窗户的节奏,疲惫时伸展身体的舒适感。
墓园那边的意识光点开始闪烁,像在回应。
“他们在学习。”苏晴说,“学习生命的感觉。对他们来说,这些记忆就像干渴时喝到的水。”
但突然,从物理世界那一侧涌来了别的东西。
不是记忆,是更尖锐、更密集的东西:恐惧的图像。战争、疾病、死亡、背叛。人性中最黑暗的部分被浓缩、放大,像一股黑色的潮水冲向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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