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们不欢而散。
钱还是平分了,但谁也没说话。
我骑着车回家,晚风很凉,吹得眼睛发涩。
妈妈看出我不对劲:“和金秀吵架了?”
“没有。”我说,“就是累。”
妈妈没再问,只是盛了碗热汤给我:“喝点,暖暖。”
又过了几天,矛盾终于爆发了。
是个周三上午,来了个年轻姑娘,要剪个时髦的短发。
金秀接的,我在给一个老大爷推头。
剪到一半,姑娘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不太满意:“这边是不是太短了?我想要那种……那种层次感。”
金秀解释了几句,姑娘还是摇头:“要不让那个姑娘看看?”她指指我。
金秀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也在忙。”金秀说,剪刀在手里攥得紧紧的。
“那我等等。”姑娘说。
等我给老大爷推完头,洗了手过来看时,姑娘的头发已经剪得差不多了。
我看了看,确实一边稍短了些。
“这边修一点,和那边找齐就行。”我说着,拿起牙剪。
“你别动!”金秀忽然拔高声音。
我和姑娘都愣住了。
“我剪的头发,我自己会修。”金秀从我手里拿过剪刀,手有点抖。
姑娘看看我,又看看金秀,表情尴尬。
最后头发修好了,姑娘付了钱,匆匆走了。
走前她小声对我说:“下次我还找你。”
铁棚里只剩下我们俩。
长久的沉默。
“金秀姐,”我终于开口,“咱们这样不行。”
“我也觉得不行。”
金秀把剪刀扔在托盘里,发出清脆的响声,“你太能显摆了。”
“客人都找你,显得我手艺多差似的。”
“我没有显摆。”我觉得无力,“我就是好好给人家剪头发。”
“对,你最好,你最认真,客人都喜欢你。”
金秀眼圈红了,“那你自己干啊!跟我合伙干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那个月剩下的日子,我们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共处一室。
客人来了,谁先开口谁接。
没有客人的时候,就各自坐着,谁也不说话。
铁棚还是那个铁棚,镜子还是那面镜子,但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月底最后一天,我早早到了店里。
金秀还没来。
我站在门口,看着那个我们亲手刷白的铁棚,看着玻璃上喷的“新意美发”,看了很久。
然后我推门进去,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剪刀、推子、梳子、围布——我带来的那套。
洗发膏和染发剂是合伙买的,我留下一半。
杂志我拿走了两本,留下两本。
最后,我站到了那面大镜子前。
镜子是我们一起挑的,宽大,清晰,边框是简单的木纹。
它照过我们开业前的期待,照过忙碌时的汗水,照过来来往往的客人,也照过我们越来越沉默的脸。
我把它从墙上取下来。
比想象中沉。
抱着镜子走出铁棚时,金秀正好来了。她看见我手里的东西,愣住了。
“你干什么?”
“散伙吧。”
我说,声音很平静,“东西我拿我的。
这个月的租金我出过了,下个月的你交就行。”
“你……你要把镜子拿走?”金秀的声音尖起来,“那是合伙买的!”
“镜子是我挑的,钱是我垫的。”
我说,“账本上记着呢。”
金秀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我抱着镜子,走到自行车旁。
镜子太大,没法骑,只能推着走。
“霞子!”金秀在身后喊,“你就这么走了?店怎么办?”
我没回头:“你手艺好,自己也能干。”
推着车,镜子面朝外,反射着早晨的阳光,晃眼。
路过的人好奇地看着我——一个姑娘,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工具包,怀里抱着一面大镜子。
走了十几米,我听见铁棚那边传来摔东西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我没停,继续往前走。
镜子很沉,手臂很快就酸了。
但我抱得紧紧的。
这面镜子照过我最充满希望的样子。
我不能把它留在那里,照接下来的分崩离析。
回到家时,妈妈正在院子里晾衣服。
看见我抱着镜子进来,她什么都明白了。
“散伙了?”
“嗯。”
妈妈接过镜子,帮我靠墙放好。
镜子映出我们俩,还有院子里晾着的衣服,在风里轻轻摆动。
“也好。”
妈妈只说了一句,“洗洗手,吃饭。”
那天晚上,我把工具一样样擦干净,收进抽屉里。
镜子就立在墙角,用布罩着。
我没有哭,只是觉得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累。
但很奇怪,心里并不空。
反而有种踏实感——该碎的碎了,该走的走了,剩下的,就是我自己了。
窗外的月亮还是那么亮。
我忽然想起开业前夜,我也是这样看着月亮,想着未来。
未来还是未来,只是路要一个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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