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雨小了些,但变成了更恼人的毛毛雨。
我和金秀坐在椅子上,对着门口发呆。
铁棚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混着洗发膏的茉莉香、烫发药水的氨水味,还有一种无所事事的焦虑。
“要不,”金秀忽然说,“咱们把账本记清楚点。”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蓝色塑料封皮,印着“工作笔记”四个字。
“我哥说的,合伙生意,账要清楚。”
她把笔记本翻开第一页,用圆珠笔认真写下日期,“今天上午,霞子收入:一块钱。支出:无。金秀收入:十块钱。”
我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开业那天兴奋的、眼睛发光的金秀,此刻认真记账的样子,像个一丝不苟的会计。
“是该记清楚。”我说。
“还有,”金秀没抬头,继续写着,“咱们得说好,以后谁接待的客人,收入算谁的。”
“洗头剪发一起做的话,收入平分。”
我愣了一下:“那天不是说好,所有收入每天关店平分吗?”
“那是第一天。”
金秀终于抬起头,笑了笑,但笑容有点僵,“我哥说,这样公平。”
谁勤快谁多挣,有激励。”
雨滴敲打着铁棚顶,发出细密的声响。
录音机里,邓丽君正唱到“何日君再来”。
我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金秀提到“我哥”时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我觉得反驳会显得不懂事。
“行。”我听见自己说。
下午雨停了,天还是阴着。
两点多,来了个年轻女人,烫着时髦的卷发,穿着高跟鞋,哒哒地走进来。
“能吹个造型吗?”她问,声音有点尖。
“能。”
金秀立刻站起来,脸上堆起笑容,“姐,坐。”
我识趣地去调温水。
这种明显消费能力强的客人,金秀想接,我就配合。
洗头的时候,年轻女人一直说话:“我晚上要去吃饭,得弄好看点。”
“你们这儿新开的?以前我都在‘红玫瑰’做头发,那家贵是贵,但师傅手艺好……”
金秀一边应着,一边朝我使眼色,意思是这单她要自己做。
吹风、抹发油、用卷发筒做造型。
金秀忙活了半个多小时,年轻女人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总算满意了。
“多少钱?”
“三块。”金秀说。
年轻女人利落地付了钱,又补了句:“下次我还来。”
她走后,金秀立刻在笔记本上记下:金秀收入,三块。字迹写得格外用力。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没说什么。
只是忽然觉得,铁棚里有点闷。
四点多,来了个老爷爷,头发花白,背有点驼。
“姑娘,能给推个头吗?”他声音沙哑,“便宜点,我就推短就行。”
我站起来:“爷爷,坐。一块钱。”
老爷爷慢慢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些零钱。
他数出一块钱,硬币和毛票凑的。
我给他围上围布时,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老人特有的气息。
推子嗡嗡响过,花白的头发簌簌落下。
“姑娘,新开的店?”
老爷爷问。
“嗯,第二周了。”
“好,年轻人,好好干。”他顿了顿,“我孙子跟你差不多大,在南方打工呢。”
推完头,我用海绵帮他擦干净脖子上的碎发。
老爷爷对着镜子看了看,笑了:“精神多了。”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下次我还来。”
“哎,爷爷慢走。”
她在笔记本上写下:霞子收入,一块。
笔尖划在纸上,沙沙的响。
那天关店时,我们算账。
金秀接待了三个个顾客,俩个造型一个烫发,一共收入十六块。
我接待了两个,收入两块。
但按新规矩分下来,落差也更大了。
金秀数钱的时候,动作很快。
她把十六块揣进兜里,抬头看我:“明天要是天晴,人应该多点。”
我没接话,低头把自己的两块钱折好,放进衣服内兜。
布料的摩擦声很轻,却像砂纸一样擦过耳膜。
窗外的天光彻底暗下来了,铁棚里还没开灯,一片昏沉。
邓丽君的磁带已经放到了头,“咔”一声轻响,录音机自动停了。
突如其来的寂静里,雨声又清晰起来,滴滴答答,敲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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