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姐的烦心事,带着点浸在骨子里的、无可奈何的宿命感。
她自己虽是汉民,却偏偏喜欢上了虎虎,一个地地道道的回民,还姓着当地望族“马”姓。
这“马”字在我们那儿,不止是一个姓氏,更像一块沉甸甸的、刻满了规矩的界碑。
英子妈来看女儿,见着了虎虎。
小伙子长得精神,有工作,干活麻利,嘴也甜,她是打心眼里觉得好,拉着问长问短,脸上的欢喜藏不住。
可那欢喜像春天的薄冰,一碰到底下那坚硬的现实——“回民”和那个不容置疑的“马”姓,立刻就“咔嚓”裂了缝。
笑容还挂在脸上,眼神却已经变了,变成了忧虑,变成了过来人才懂的、沉甸甸的掂量。
临走时,她把英子拽到没人的角落,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从肺腑里挤出来的:“闺女,妈看那孩子是不错。”
可咱是汉民,人家是回民,还是马家……你当那‘马’字是白叫的?
人家族里规矩大,根本不可能让娶汉民闺女进门!
这不是妈思想旧,是根本就没那道门!
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听话,妈以后给你找个咱本分人家的好小伙。”
可英子正陷在热恋里,虎虎就是她的天,她的光,母亲的这些话像远处模糊的风声,吹不进她筑起的甜蜜堡垒。
她觉得那是老皇历,是上一辈人自己画下的牢笼。
她梗着脖子,一句也听不进去,只觉得自己的爱情能跨越一切。
母亲劝不动,看着女儿倔强的脸,重重地叹了口气,背影消失在巷口。
留下英子一个人,站在自己以为的阳光下,却不知脚下正是两种习惯,千百年来划出的无形沟壑,深不见底。
云云那边倒是顺风顺水,和修车铺那个小伙子处得火热,已经开始盘算着见家长、定日子了。
眼瞧着身边的人,似乎都要驶入人生的下一站,久亮看着,心里那滋味恐怕复杂得很。
别人的恋爱能晒在太阳底下,大大方方地谈婚论嫁,他的这份心意,却只能囿于“慢慢长大”的承诺,像个守着晚熟作物的人!
在别人收获的季节里,只能一遍遍查看,自己那畦才刚冒芽的苗。
那份滚烫的急切,被生生按捺成每日沉默的注视。
还有无数个欲言又止的瞬间。
其中煎熬,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最富戏剧性的,还得是小燕姐。
她生得美,美得沉静,像一幅搁在角落,却不容忽视的工笔画,手艺又好,自然招风。
旗长的儿子,那个在镇上出了名霸道的主儿,云浩,一眼就相中了她,攻势来得猛烈直接,送花、约饭,摆出不容拒绝的架势。
我们打听了一下,被玩了就丢的女女,数不胜数,小燕姐怕,怕得有理。
她那样的出身和境遇,早练就了一副清醒心肠。
她不信那些纨绔子弟,一时兴起的热情,那热度来得快,去得更快,她若当了真,粉身碎骨的只会是自己。
拒绝了几回,对方却像嗅到腥的猫,越发来了劲。
小燕姐无法,只好寻了个由头,悄悄躲去了青城,她学艺时的师父那儿。
那云浩又来了几次,每次都只对着,英子爱莫能助的脸,碰了一鼻子灰,这才悻悻然暂时收了兵。
我们都为她松了口气,以为总算躲过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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