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几个走读的女生,偶然跟着住校的同学去过一次她们的领地和饭堂。
那光景,是真苦。
食堂是间高大的旧瓦房,墙上糊着不知哪年的报纸,油污洇出地图似的黄晕。
空气里闷着一股经年不散的、混合着陈年油烟、蒸笼水汽和某种匮乏的寡淡气味,像日子被反复蒸煮后,最后剩下的一点疲沓的余温。
大铁锅里咕嘟着,翻腾的多是熬得发黄发蔫的青菜,汤面宽阔,却清亮得几乎能照见人影,油星是难得一见的稀客。
馒头垒在巨大的笸箩里,倒是管够,拿在手里沉甸甸、凉津津的,可有时一口咬下去,白面里会毫无预兆地硌到些说不清的细小砂砾,或是舌根迟钝地分辨出一丝若有若无的、不新鲜的酸味!
她们用来打饭的铝制饭盒,边角早已在无数次传递、碰撞、清洗中磕碰得坑坑洼洼,失去了原有的光亮。
我们跟在她们身后,站在排队的长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食堂另一角,那里是男生们的地盘,喧哗声明显高了几度。
班长和几个男生围坐一桌,正是闹得最起劲的一群。
他们面前也不过是同样的菜色,可那股子吃法,却硬生生吃出了别样的气势。
班长正夹起一筷子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炖菜,送进嘴里,腮帮子鼓动着,一边还眉飞色舞地和旁边的孙建国比划着什么,惹得一桌人哄笑起来。
他们大声评论着今天的馒头“还挺实在”,仿佛吃的不是清水煮菜,而是什么满汉全席。
那份旁若无人的、属于少年人的粗粝生机,与周遭清苦的环境奇异地混合在一起,竟也有种热气腾腾的错觉。
再看近处,住校的女生们,已经神色如常地打好自己那份,几乎看不到油花的清汤寡水,三三两两地挤坐在油漆斑驳、吱呀作响的长条木凳上。
她们吃得安静,速度均匀,偶尔低声交谈两句,很快就吃完,然后起身,到水池边拧开生锈的水龙头,默默地冲洗着各自的铝饭盒。
水声哗哗,她们的动作熟练而节俭。
整个过程,有一种我们这些傍晚有家回,有热汤热饭等着的人,所不熟悉肃穆的秩序感。
那不仅仅是在吃饭,更像是在完成一项每日必修的清修,支撑起身体和精神上的消耗。
说来也真是怪。
我们几个天天能回家的,除了老袁凭着那股子狠劲,考上了那时比高中还难的小中专,其余大多在学业上浮浮沉沉。
反倒是这些住在冬冷夏热、墙皮剥落的平房宿舍里,顿顿与清水白菜为伴的姑娘们,成绩单上的名字总靠前些。
晚上去她们宿舍借书,常见七八个人挤在一间屋里。
有的趴在铁床边,有的坐在小马扎上,就着一盏昏黄的灯泡看书。
空气里飘着“滴滴香”墨水和旧棉絮的味道,却安静得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轻响。
许是逆境磨人,也砺人。
她们的目标异常清晰,像寒夜里远方唯一的那点灯火,除了朝它走去,别无杂念。
晚自习的灯光透过教室窗户,剪出她们伏案的侧影,那脊背总是挺得格外直!
那是我们这些心思早被花花世界勾走一半的人,所没有的定力。
我心头莫名一慌,转身便朝着杜鹃呼喊的方向跑去。
手心里,那封浅蓝色的信被无意识地攥紧了。
而那封没有送出的信,此刻静静地蜷在我的手心,就像一粒被无意中遗落在冻土缝隙里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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