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管事亲自登门拜访,言辞恳切地向奶奶游说,称这个孩子犹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如果不加以培养发掘,实在可惜至极。
奶奶默默地凝视着家中空荡无人的灶台,心中满是无奈与酸楚。
她的目光缓缓移至大姑那张充满期待的面庞之上,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表示同意道:“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去吧,但千万不可因此耽误了家中的生计!
那时,爷爷正随着铁路建设的队伍,奋战在数百里外的工地上。
他是个有魄力、有远见的人,当铁路这条钢铁巨龙终于蜿蜒着修到我们家乡时,他第一个扔下锄头,毫不犹豫地投身其中。
他靠着年轻力壮的身体和一股不肯服输的劲儿。
硬是在筑路大军中站稳了脚跟,为自己、也为这个家,挣回了一份在当时令人羡慕的“铁饭碗”和稳定的活钱。
然而,这份收入的代价,是长达数月的分离。
爷爷远在异乡,无法分担家事;公婆又早已离世,村里又没有叔伯大爷本家可以倚靠。
彼时,二爷爷虽名为长辈,年纪却只比大姑年长几岁,还是个半大的小子。
于是,生活的全部重量,便沉沉地压在了三个人肩上:
裹着一双小脚、行动本就不便的奶奶;
尚未成年、却已不得不用稚嫩肩膀分担家务的大姑;
以及那个自己还是个孩子;
却要被迫快速长大的十七岁的二爷爷。
奶奶用那双巧手和惊人的毅力,操持着家里的一切,田里最重的活计,则落在了年轻的二爷爷身上。
一个裹脚的女人,一个未成年的少女,一个半大的小子——这便是撑起一个家的全部支柱。
大姑果然一唱成名。
她的扮相雍容华贵,身段如风拂柳,嗓音清亮如出谷黄莺。
每到一处,台下总是喝彩声不断。
可就在她声名鹊起之时。
家里的担子却越来越重。
为了照顾年幼的弟妹,她不得不推掉远方的演出,只能在邻近的几个村子辗转。
戏班的行程她总是赶不上,渐渐地,就掉了队。
也是因为当年,唱戏可是被视为不入流行当呢!
尤其女子。
人们对这一行当嗤之以鼻。
老团长痛心疾首:你这天赋!可大姑只是恋恋不舍的默默收拾行头离开!
后来,十几年后机缘巧合戏班里几个搭档在演出中,被区文工团选中,真的端上了“铁饭碗”。
而十九岁的大姑,却在本村找了个婆家,只为能继续照顾娘家。
命运的玩笑还在继续。
三年无所出,婆家一纸休书将她送回。
大姑赌气远嫁鄂尔多斯,有时几年都不愿回来一趟。
终于在她30岁时生下了双儿女!姐姐和哥哥都非常品学兼优。
从我出生到现在,见大姑不过三面。
每次归来,她眼中都藏着说不尽的故事。
也因此,每次大姑回娘家,话里话外总绕不开一丝幽怨。
尤其看到我被爷爷奶奶捧在手心,那股被时代亏欠的委屈便会悄然浮现。
都可以念书,就我得看着弟弟妹妹。
她一边摩挲着我的头发,一边和母亲聊。
眼神却飘向院里晒太阳的爷爷,隔辈就是亲呐,你爷爷奶奶,到底还是亲他的儿子们!
她的话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在热闹的团圆气氛里。
有时说得多了,还会扯出小姑的旧事:要不是你爷爷那年三十六岁,不能丢孩子。
她哪能留下?
一个破箩筐,直接就丢后山去了。
这时,奶奶总会端着一簸箕瓜子走过来。
挨着炕沿坐下,一边熟练地剥着,一边接过话头,声音里满是岁月的风霜与无奈:
那时的女子苦呀,她像是说给大姑听,又像是说给曾经那个无情的世道听。
女人活的太苦,生儿育女更是一道鬼门关。
在那个饭都吃不饱的年月,我们饿得连树皮都啃过,一条裤子大家一起穿,不出门的围着被子躲在家里……
女娃活着就是遭罪,旧社会真没啥地位可言。
奶奶的话音落下,屋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映着大姑眼角细密的皱纹,也映着奶奶那双布满老茧、却撑起了一个家的手。
我偎在母亲身边,听着这些我无法完全理解的、属于另一个时代的悲辛,心里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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