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看着自己脚上崭新的小皮鞋。
日光晃眼。
母亲常说的那句话,此刻像种子落入心田:“人啊,不能只看一时一事。”
曾经被视为缺陷的,却成了命运的馈赠;
曾经被万人夸赞的,反而成了生活的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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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姥爷家在村子最西头,再往外,就是覆着薄雪的田野了。
那地界儿安静,静得能听见风声划过枯草尖的细响。
他家的院子是敞亮的,新盖没几年,砖瓦还带着棱角。
冬天删繁就简,把所有的装饰都剥去了,只留下筋骨。
几棵老榆树光秃秃地立在院角,枝桠伸向灰蓝的天空。
表舅们夏天侍弄的花圃,如今只剩些枯萎的秸秆,埋在未化的残雪下,规规整整的,倒也有种肃穆的美。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把整个院子都铺得明晃晃、暖融融的。
五姥姥正倚着堂屋的门框,朝着有光的方向“望”着。
她的眼睛,是在年复一年等待和无声的眼泪里,慢慢熬干的,如今只剩一点模糊的光感。
“五妈!”
母亲离着老远便唤。
“是二闺女!”
五姥姥的耳朵却尖得像能捉住风,枯瘦的手立刻朝前摸索起来,脸上的皱纹先一步漾开了花,“快,快进屋!外头冷!”
屋里是另一种暖和。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陈年的烟草味儿,混着泥土墙和火炕被烘热后散发的踏实气息。
家具简单,但每一样都摆在最顺手的地方,擦得锃亮。
五姥姥攥着母亲的手,拉到炕沿坐下,那手像老树根,干硬,却温热。
“二闺女啊,你可算回来了,”
她絮絮地念着,空茫的眼睛朝着母亲声音的方向,“我这心里,一天天的老惦记你。”
母亲反握住她的手,声音软得像炕上铺的新棉絮:“五妈,我这不是来了么。”
“往后得空,就常回来看您。”
五姥爷从里屋出来,手里捧着个铁皮糖盒,非要往我和弟弟手里塞糖果。
那糖纸都有些黏了,是攒了许久的宝贝。
母亲赶忙拦着:“五爹,快别忙,孩子们不缺嘴。”
说着,把她带来的桃酥、罐头一样样摆在桌上。
五姥姥的手颤巍巍地摸过冰凉的罐头玻璃,口中喃喃:“又花钱……来就来,带这些做甚……”
坐了一会儿,五姥姥又从棉袄内襟的暗袋里,摸索出两个叠得方正正的红包,纸边都磨毛了,非要塞给我们。
“丑丑没回来?”母亲把礼物放好,挨着她重新坐下。
“得过了破五,”五姥姥摸索着,重新抓住母亲的手,每年也得过了破五来”
她的眼睛,就是为这等待——熬坏的。
等杳无音信的二姥爷。
她和二姥爷生俩个儿子一个女儿。
后来在公婆主张下,她嫁给了本分的五姥爷,又生了我的五姨。
五姨嫁到了镇上,不算太远,却也难得天天回来。
她便守着这个院子,守着两房的孩子留下的气息和记忆。
母亲不再多问,只是细心地替她抿好散开的花白鬓发,抻平棉袄的衣领。
五姥姥的话匣子打开了,便收不住。
她说起母亲幼时如何淘气,说起五姨在院子里的琐碎……
阳光从窗户移进来,暖洋洋地照在她始终含笑的脸上。
临走时,她执意要摸到院门口。
我们劝不住。
她倚着冰凉的门框,朝着我们脚步声消失的方向,一直“望”着。
寒风撩起她花白的头发。
走在回家的路上,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
母亲许久没说话,忽然轻声叹道:“这些老人家啊,就像村口那些老树……
我和弟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口袋里,那两个带着老人体温的红包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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