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保持着账房先生的本能。附近农户来借粮,他要人家按指印打借条;野兔偷吃菜畦,他居然在篱笆上画“兔口夺食损失登记表”。有次曹丕派人送米,他当面过秤,发现少了一升,非要使者补足。使者苦笑:“毛公,这是御赐...”他正色道:“赐物更该足额,否则账不平。”
但更多时候他在烧账本。从建安元年的迎天子预算开始,一年年、一卷卷地烧。火光映着他迅速衰老的脸,邻居听见他喃喃:“这本记错了三处...这本漏记了五铢钱...账哪有做平的...”
最痛心的是崔琰死讯传来那日。这位老友在狱中自尽,留血书“吾目皎皎,不见污浊”。毛玠对着西方枯坐一夜,天亮时把两人合着的《吏治考课法》草稿全烧了。灰烬飘起时他突然大笑:“季珪啊季珪,咱们清了别人一辈子账,最后自己成了坏账!”
黄初三年(222年),毛玠病重。曹丕突然亲临茅屋,或许是想起了当年那本决定性的账簿。垂死的老臣挣扎起身,不是谢恩,是指着墙角最后几卷竹简:“陛下...那些是...许昌宫营造的实账...比上报的...少三成...”说完咳血而逝。
曹丕翻开那些账册,发现每卷末尾都有小字批注:“某处虚报”“某材以次充好”。而最早的日期,竟是二十年前。这位帝王忽然明白,毛玠不是今天才记下这些,是记了二十年却从未告发——他在用账本为刃,却始终刀背向人。
8、历史账簿里的双重注解
毛玠死后,他的政治遗产迅速湮灭。曹魏很快恢复“唯才是举”,他的道德考核表被弃之如敝履;西晋推行九品中正制,更是彻底倒向门第出身。似乎他一生坚持的“清廉准入制”,只是乱世中短暂的幻梦。
但账房先生的幽灵并未走远。唐代杜佑编《通典》,在《选举典》里专门收录毛玠的“功绩德行双考法”,评注:“虽苛而公,后世计资考年之法,实肇于此。”宋代司马光更在《资治通鉴》里留下着名叹息:“曹操能用毛玠而不能终,此其所以止于魏武也。”
他的家族命运也成了隐喻。儿子毛机官至县令,因“太像其父”被排挤;孙子毛宗一生布衣,开私塾专教《九章算术》。有次学生问:“先生祖父名留青史,您为何只教算数?”老人答:“你祖父留下的最宝贵东西,不是官位,是算盘——因为数目不会骗人。”
今人回望毛玠,最该思考的或许不是他“清浊之辨”的对错,而是那种把政治道德量化的执念。这个试图用账本规制天下的人,本质上是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他相信品行可以打分,忠诚可以计量,连正义都能折算成精确的数字。这种天真在混浊的世道里显得可笑,但正因其可笑,才折射出某种悲壮的干净。
就像许昌旧吏口耳相传的那段轶事:某年除夕,毛玠核对完全年账目,突然对助手说:“你看,这世上只有两种账——平的,和不平的。我这一生,只想把不平的账做平。”助手当时没懂,多年后才明白,这位账房先生说的从来不只是钱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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