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眼中金色的火焰微微跳动。然后,他拔出了自己的刀。刀身不长,但上面刻满了细小的名字,在炉火下反射着暗金色的光。
“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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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时刻
没有多余的话。
我站起身,双手握剑。这把四百年的剑,此刻异常沉重,又异常轻盈。我能感觉到历代祖先的手,似乎也握在剑柄上,将他们的意志、他们的守护、他们的不甘,一同传递给我。
张天卿也站起身,他的姿势很放松,但全身每一块肌肉都仿佛绷紧的弓弦。
我向前踏步,用尽毕生所学的、早已生疏的剑术,一剑劈下。这一剑,凝聚了我四十年对这片河谷的爱,对家族荣誉的执着,对那个消逝时代的怀念,以及对眼前这个即将到来的、陌生新世界的全部不解与抗拒。
他侧身,刀锋上挑。
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而短暂。
我感觉到手中一轻。
家族传承了四百年的佩剑,从中间断开了。前半截旋转着飞出去,插在不远处的石板缝里,微微颤抖。
他的刀,停在了我的颈边。冰冷的刀锋贴着皮肤,能感觉到那细微的、属于金属的震颤。
他没有砍下去。
“为什么?” 我问,声音有些沙哑。
“因为你已经输了。” 他收刀,后退一步,“输给时间,输给历史,输给那些已经不再相信贵族、相信旧式庇护的人民。我不需要用你的血,来证明新时代的正确。”
我看着他年轻却无比沧桑的脸,忽然明白了父亲当年将剑交给我时的心情。那是一种沉重的、看不到尽头的责任。而现在,张天卿接过的,是比我当年沉重千百倍的担子。
“你比你父亲更……” 我寻找着词汇,“更像个君王。”
“我不是君王。”他摇头,“我只是一个不想再看到有人为了一片土地而死的普通人。”
普通人。
能说出这种话,做出这些事的人,怎么会是普通人。
“那么,普通人,” 我说,“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说。”
“翠玉河谷……请好好对待它。这里的土地很肥沃,灌溉系统很完善,只要用心照料,可以养活上百万人。不要让它荒废,不要让它再变成战场,不要……” 我顿了顿,那个一直深藏心底的愿望,终于说出了口:
“……不要忘记,这里曾经有人,用一生爱着它。”
他看着我,郑重地点头:“我答应你。”
“那就够了。”
足够了。
我弯腰,捡起地上断剑的另外半截。断口参差不齐,反射着炉火和窗外渐亮的天光。我走到那座无头的初代公爵雕像前,单膝跪下——和雕像残缺的姿势一模一样。
剑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很凉。
“欲直面过去,当向死而生。欲创造未来,当重获新生。”
我的过去,就在这城堡里,在这河谷里,在这断剑中。我用死亡来直面它,终结它。
而未来……属于赫克托,属于张天卿,属于所有活下来、并将继续在这片土地上劳作、相爱、挣扎、希望的人们。
“浑厚的土地下埋着更为鲜红的太阳。”
我写过这句话。现在,我理解了。最鲜红的太阳,不是高悬天空的荣耀,而是渗入泥土的鲜血,是埋葬于斯的爱与执着,是消亡本身所孕育的、新一轮生命的温热。
用力,刺入。
疼痛很短暂,像一道锐利的光,劈开了所有的沉重、不甘、眷恋与责任。然后是无边的、温暖的黑暗,温柔地包裹上来,如同回归母体。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边缘,我仿佛听到了喷泉重新响起的水声,闻到了雨后泥土苏醒的气息,看到了遥远的东方,天空泛起的第一抹鱼肚白。
艾琳娜,我来了。
父亲,祖父,列位先祖……我来了。
赫克托……我的孩子,好好活下去。
黑暗吞没了一切。
而在我倒下的身躯旁,在那无头雕像的脚下,断剑的裂口处,一滴尚未凝固的血,缓缓渗入石板的缝隙,滴落进下方湿润的、等待春天来临的泥土里。
仿佛一粒过于沉重的种子。
(维特斯公爵,第七代翠玉河谷守护者,卒于新历47年秋,圣辉城光复战役期间。其子赫克托·维特斯,终身未返卡莫纳,于旧大陆成为知名农业生态学者,其着作扉页永远印着一句献词:“献给父亲,及他至死深爱的土地。”)
雨停了。
天,真的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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