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北面吹来，带着灰烬和铁锈的味道。张林站在了望台最高处，目光扫过下方整齐排列的俘虏区。看守士兵来回走动，物资堆成方阵，登记人员拿着竹简低头记录。他手指在衣袖里动了一下，像是要握什么。
传令兵复述完三条命令后，张林低声补了一句：“命陷阵营挑选百名表现镇定、曾掌小队者，明日辰时带至主营东侧营帐。”
传令兵一怔，随即抱拳领命离去。
太阳落山前，战场已清理完毕。俘虏被分批关押，重伤者送入临时医棚，轻伤者蹲在空地等候处置。没人敢大声说话。张林走下高台，靴底碾过焦土与碎石，直奔主营议事厅偏殿。
次日清晨，天刚亮，东侧营帐外已有近百人列队。他们穿着破旧战服，手脚干净，站姿笔直。陷阵营军官报上名单，张林点头示意带入。
帐内无多余摆设，只有一张木案，几条长凳。张林坐在主位，不问出身，也不查过往。他只问三个问题。
“你在原军中管何事？”
“若给你十人，你如何调度？”
“若遇粮尽，你作何选择？”
每答一问，便有人被淘汰。有的支吾不清，有的只知听令，有的说饿极了就抢百姓。到第三轮结束，只剩十余人留下。
其中一人身材瘦削，眼神沉稳。他说自己原是边山盟下属屯点的小吏，管过粮册账目。另一人肩宽背厚，声音低沉，曾任百人屯长，带兵修过寨墙、守过夜哨。
张林盯着这两人看了片刻，开口道：“坐下。”
两人迟疑，见张林未改口，才缓缓落座。
这时荀彧走入营帐。他昨夜得知俘虏中有识字懂账之人，今日特来查看。张林将筛出的名单递给他，指着那名小吏说：“此人核对箭车数量时，发现漏记二十支整匣，今日已在军资司当值。”
荀彧翻看记录，眉头微皱：“降人身份未明，骤然任用，恐生隐患。”
张林道：“他们昨日为敌，因主不明、势所迫耳。今我胜而不屠，安土而授业，彼岂不知恩？”
荀彧沉默片刻，点头：“可试用三月，观其言行而后授职。每录用一人，需有一名现任低级官吏担保其日常行为。若有异动，保人同责。”
张林答应下来。当即下令设立“归化司”，由荀彧暂领，统筹安置事宜。又调派文书兵抄录规章，张贴于各营门口。
消息传开，军中议论渐起。
有士兵嘀咕：“岂能让贼人管粮仓？”
也有校尉不满：“我们拼死作战，反让降人先得差事？”
但当日傍晚，军资司送来新报——那名账目小吏不仅补全了铁甲片数目，还理清了匠坊三日前上报的损耗差异，追回十二块未登记的残甲。
张林召众将佐至账房前，当众说道：“识微察细，不负所托。”随即赐其粗布官衣一件，准其正式入役。
众人无话可说。
另一边，那名屯长被派往伤兵营，负责组织轻伤俘虏修缮营地栅栏。他不喊口号，也不打骂，只按十人一组编队，分工明确：两人运木，三人削桩，四人埋钉，一人巡查。
半日内，倒塌的西侧围栏全部重建，效率超过己方士兵。
张林亲至工地查看，见他正蹲在地上检查地基深度。两人交谈几句，周围士兵远远看着，见主公语气如常，态度自然，戒备之心稍减。
当晚，归化司首日报册呈交张林案前。他翻开细看，十余人皆已安排去向：懂账者入军资司、管过屯务者助工坊、熟悉地形者编入巡道队。
荀彧临走前留下一句话：“用人如治水，堵不如疏。”
张林点头，未多言。
第三日，物资分配方案定下。
兵器归虎卫营整编新兵，战马补骑兵缺额，铁甲片送匠坊熔铸农具，粮草一半入库备荒，一半用于赈济周边流民。
所有去向公示三日，允许各级军官提异议。同时严令：“凡私藏一箭、匿马一匹者，削籍为民，永不录用。”
一道命令下去，原本暗中请托的风气立刻收敛。工坊连夜开工，炉火通宵未熄。农田春耕提前启动，数百民夫开始翻土播种。
张林又下令释放一批无战斗力的老弱俘虏。每人发三日口粮与通行文书，亲自告知：“回去告诉乡里，愿耕者有田，愿仕者有路，不必依附乱党。”
这些人离开时脚步缓慢，有人回头望了一眼主营方向，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五日后，邻县一名逃亡吏员携家带口前来投效。他跪在营门外，声泪俱下：“闻君不诛降、能用人，故冒死来归。家中老母病重，无力缴税，被里正驱逐，再无活路。”
张林亲自接见，安排居所与差事，令其协助归化司整理户籍。
消息经口耳相传，不出十日，周边郡县陆续有人暗中联络归附意向。有的送来密信，有的派子弟潜行探路，甚至有小股游民自发结队，请求纳入辖地耕种纳税。
主营议事厅偏殿内，烛火摇曳。张林坐在案前，手中翻阅着归化司第二日报册。上面记录着新到投效者的姓名、籍贯、技能。
他脸上露出少有的轻松笑意。
门外传来脚步声，亲卫低声通报：“荀彧大人已回内务署，留下文书一份，说是明日可议保人制细则。”
张林嗯了一声，继续低头看册子。
外面夜色深沉，营中灯火零星。归化司临时屋舍内，那名账目小吏仍在灯下核对账本。他的手边放着一碗热汤，是今日轮值的己方文书送来的。
另一间屋子里，屯长正在教几名新兵绑绳结。他说这是以前在边山盟时学的，结实耐用，下雨也不松。
城墙上，守夜士兵换岗。新来的辅役队成员接过火把，沿着墙道缓步前行。他们的衣服还是旧式，但腰间已系上统一皮带，上面刻着编号。
张林合上册子，抬头看向窗外。
远处工坊的炉火映红半边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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