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学政肃然起敬。来自并州的老学政颤声道:“陆郎中一番话,令下官汗颜。往年……往年确有些情面难却的时候。今后有这铜印镇着,谁来说情都不管用了!”
“正是此意。”陆明德转身,“铜印是死的,制度是活的。但有了这死物镇着,活人就不敢乱来。诸位回任后,当谨记职责——你们手中这方印,盖下去的不是墨迹,是举子的前程,是朝廷的信任,更是天下人对公平二字的期盼。”
接下来是授印仪式。陆明德亲自将铜印一一交到各州学政手中。每接过一方印,学政都要宣读誓词:“臣某,承领贡士铜印,必恪尽职守,公正举才。若有徇私,天谴之,法诛之。”
轮到幽州学政时,这位四十多岁的官员捧着沉甸甸的铜印,手竟有些发抖。他忽然深深一揖:“陆郎中,下官有一事禀报。”
“讲。”
“去岁幽州举荐的十二名贡士中,有三人……确系下官受故旧所托,才学实有不足。今领此印,羞愧难当。回幽州后,下官当自陈过失,请朝廷另择贤能任学政之职。”
堂内一片寂静。陆明德凝视他片刻,缓缓道:“你能当众坦言,已是勇气。此事本官会如实上奏,如何处置,自有朝廷决断。但你能在铜印面前自省,说明这印,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授印完毕,学政们捧着各自的铜印匣陆续离去。陈三手收拾工具准备回将作监,陆明德叫住了他。
“陈匠师,这三十六方印,你刻了多久?”
“七个月零三天。”陈三手伸出那双布满疤痕的手,“每日只刻两个时辰,久了眼睛花,手抖。这云纹,每一道都要心静、气匀、手稳。有一方印刻坏了一点,老夫熔了重铸,又刻了半个月。”
陆明德感慨:“一方印,七个月。而它要用几十年,影响成千上万举子的命运。匠人之心,可敬可佩。”
陈三手却摇头:“老夫只是刻印。陆大人才是让这印‘活’起来的人。印再好,没有严密的制度、没有执行的人,也就是块铜疙瘩。”
两人正说着,一个书吏匆匆进来,呈上一份文书:“陆郎中,荆州加急呈报——荆州学政在返程途中病故,铜印已由随行官员封存送回,请贡院定夺。”
陆明德眉头一皱,展开文书细看,随即道:“按新规办:奏报朝廷,派御史赴荆州监临,在新学政到任前,举荐事宜由副学政暂代,用临时铅印,每份文书需御史副署。”他转头对陈三手苦笑,“你看,制度刚立,考验就来了。”
陈三手拱手:“有规矩就好办事。若是从前,这种情形,不知要生出多少麻烦。”
三日后,各州学政陆续离京。陆明德站在贡院门楼上,望着远去的车马,心中思绪万千。他想起自己三十年前中进士时的情景,那时他家境贫寒,全凭真才实学被县令举荐。而与他同场应试的,却有富家子弟凭关系得荐。
“公平……”他喃喃自语。
如今这铜印,就是要给天下寒门一个公平的机会。印是冷的,制度是硬的,但背后是一颗想要温暖世间、扶正公道的心。
回到值房,陆明德开始起草《贡士铜印施行细则》。他要将授印仪式上说的那些话,变成一条条可执行的规矩。写着写着,窗外暮色渐浓,书吏进来点灯。
“陆郎中,该用晚膳了。”
“你先去,我把这条写完。”陆明德头也不抬,“‘各州举荐贡士,需附该贡士三篇诗文或策论,并学政评语。贡院将匿名抄录,交翰林院学士盲评,评等与学政评语相差过巨者,该州学政需具文说明’——这一条,你看如何?”
书吏想了想:“好是好,只是……翰林院的学士们怕是要忙坏了。”
“忙些好。”陆明德放下笔,“忙,说明真有人在看文章,真有人在认真评判。怕的不是忙,是敷衍。”
灯花爆了一下,屋里更亮了些。陆明德望向窗外,洛阳城的灯火次第亮起。他知道,此刻那些离京的学政们,正带着铜印奔赴各地。而当秋天来临,第一批盖着新铜印的举荐文书送到贡院时,一个新的时代就真正开始了——一个凭文章说话、靠才学进取的时代。
而这时代的开端,就在这贡院的烛光下,在他笔下这些细细密密的条文里,更在那三十六方沉默的紫铜印章中。它们将在未来的岁月里,一次次落下,一次次印证:在这个开元盛世,有一条路,是为所有真才实学者敞开的,无论门第,无论贫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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