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六年七月的洛阳,暑热蒸腾,蝉鸣聒耳。
礼部贡院里却是一片肃静。这座位于皇城东南的衙署平日少有人至,只在科举之年才忙碌起来。此刻,贡院正堂内,二十几个穿着各色官袍的地方学政垂手肃立,目光都聚焦在正前方那张紫檀木长案上。
长案上铺着猩红绒布,布上整整齐齐排列着三十六个紫铜方印。每方印约莫三寸见方,印钮铸成麒麟踏云之形,在透过高窗的天光下泛着暗沉而厚重的光泽。最奇特的是,这些铜印的印面并非平整,而是凹凸起伏,像微缩的山川地形。
“诸位请看。”礼部贡院郎中陆明德缓步走到案前,他五十多岁,面容清癯,说话时习惯性地理着颌下长须,“这便是朝廷新制的‘贡士铜印’,分派给天下三十六州郡。今后各州举荐贡士,举荐文书上必须加盖此印,无印或印不符者,贡院一概不收。”
一个来自幽州的学政忍不住问:“陆郎中,这铜印与往年的官印有何不同?”
陆明德微微一笑,招手唤道:“陈匠师,你来为诸位解说。”
从侧室走出一位六十来岁的老者,穿着半旧的褐色短褂,双手布满老茧和烫伤的疤痕,正是将作监首屈一指的刻印大匠陈三手。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学徒,抬着一块三尺见方的青石板。
“诸位大人请看。”陈三手的声音沙哑却清晰,他拿起一方铜印,又指了指青石板,“普通官印,印面平整,刻字而已。而这贡士铜印——”他将铜印在印泥上轻轻一按,然后稳稳压在青石板上。
抬起铜印,石板上留下了一个深红色的印记。众人围拢观看,只见那印记不只有“某州贡士之印”六个阳文篆字,更有极其精细的暗纹:字与字之间,有细如发丝的云纹缠绕;印的边缘,有一圈难以仿制的锯齿状纹路;最妙的是,在印面四个角上,各有一个微小的凹点,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这云纹是‘手雕阴线’。”陈三手用指尖轻抚印记,“每一方铜印的云纹走势都不同,是老夫亲手雕刻,绝无重复。这锯齿纹是用特制的‘阴阳凿’凿出,看似规律,实则每一齿的深浅、角度都有细微差别。至于这四个凹点——”他取出一枚铜钱大小的水晶片,放在印记上方,“诸位透过这‘显微片’看。”
一个年轻学政凑近观看,透过水晶片,他惊呼出声:“凹点里还有字!是……是‘开元六年制’和编号!”
“正是。”陈三手放下水晶片,“这凹点里的微雕字,需用将作监特制的五十倍‘显微镜’才能看清。每方印的编号都记录在贡院密档中,与各州一一对应。想仿制?难如登天。”
堂内响起一片赞叹声。来自江南道的学政感慨:“如此精妙的印,莫说仿制,就是想看清全貌都不易。朝廷真是用心良苦!”
陆明德接过话头:“不止于此。这铜印用‘九炼紫铜’铸造,掺了少量玄铁,比寻常铜印重三成。印钮的麒麟形态,各州也有区别——比如幽州是麒麟向北,扬州是麒麟向南,凉州是麒麟踏沙。印匣更是特制,内置机关,强开即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朝廷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就是要杜绝地方举荐中的请托舞弊。往年有些州郡,举荐文书上的官印可以私盖,甚至可以伪造。今后不行了——铜印由各州学政亲自保管,用印需两人在场、记录事由、核验文书。每用一次,都要在《用印簿》上登记时间、事由、用印人。年终,各州《用印簿》副本须呈送贡院,与留底的印记核对。”
来自益州的学政拱手道:“陆郎中,此举甚好。只是……下官斗胆问一句,若铜印遗失或损坏,该当如何?”
“问得好。”陆明德从案上拿起一卷绢帛,“这是《贡士铜印管理条例》,共八章四十条。铜印遗失,学政革职查办,该州停举一年;损坏需立即封存送京,由将作监鉴定,确系非人为损坏方可补发,期间举荐文书暂用临时铅印,但需贡院特批。”
他展开绢帛,朗声宣读其中几条:“……铜印不得带出州衙,用印时需在专门‘印室’进行,印室需有铁窗、双锁……每月初一对印,核对印面是否完好……学政离任,需在御史台官员监督下交接铜印……”
条文之细致,令在座学政们既惊叹又感压力。这小小一方铜印,竟牵扯如此严密的制度。
“诸位,”陆明德合上绢帛,语气严肃起来,“朝廷取士,贵在公正。往年科举,总有些才干平庸者凭关系被举荐,而寒门才俊却因无人举荐被埋没。陛下为此多次震怒。这贡士铜印,就是要斩断请托之路,让各地学政只能举荐真才实学之人。”
他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洛阳城连绵的屋瓦:“一个朝代的兴衰,关键在于人才。人才选拔不公,则朝堂不净;朝堂不净,则政令不行;政令不行,则百姓受苦。这铜印虽小,关乎的却是社稷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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