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二少，老爷子还在重症监护室等着，这车您是上，还是不上？”
说话的是个穿着黑西装的平头男人，语气虽然带着“请”字，但那只挡在车门框上的手却像铁钳一样硬。
顾城嘴里叼着半截没点燃的烟，眼神阴鸷地盯着面前这辆擦得锃亮的黑色红旗轿车。
在这只有吉普车和二八大杠的县城街头，这辆车就像是一头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黑色野兽，在这个灰扑扑的黄昏里显得格格不入。
周围的邻居们早就吓得躲回了筒子楼，只敢透过窗户缝偷偷往外瞄。
林凡站在顾城身后，手里还提着刚从供销社买回来的两斤五花肉，油纸包被她捏得有点变形。
她能感觉到顾城背部肌肉紧绷得像块石头，那是野兽遇到威胁时的本能反应。
“上，怎么不上。”
顾城突然嗤笑一声，吐掉嘴里的烟卷，抬脚狠狠碾灭。
他转身一把揽住林凡的腰，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头里：“媳妇，带你去省城见见世面，坐坐这大官才能坐的小轿车。”
林凡被他勒得有点疼，但她没挣扎，只是抬头看了顾城一眼。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痞气的眼睛，此刻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决绝。
林凡心里叹了口气，把手里的五花肉往那个保镖怀里一塞：“拿着，这可是上好的下水肉，别弄脏了我的新衣服。”
保镖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人敢指使他。
林凡却已经借着顾城的力道，姿态优雅地钻进了后座，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她坐的不是去往龙潭虎穴的车，而是自家的炕头。
顾城紧随其后，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县城傍晚嘈杂的风声。
车子发动，平稳地滑出街道，向着未知的省城疾驰而去。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轮胎碾过路面的轻微震动。
顾城抓着林凡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
“怕吗？”顾城压低声音问，声音有点哑。
林凡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靠在真皮座椅上：“怕什么？怕你爸吃了我，还是怕你家那几个哥哥嫂子把我卖了？”
顾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们倒是想卖，也得有人敢买。”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声音变得有些飘忽：“林凡，到了那儿，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你都别信。你只要记住，我是顾城，是你男人，也是这肚子里孩子的爹，这就够了。”
林凡心头一跳。
这还是顾城第一次这么正经地跟她剖白。
她当然知道顾城的身世。
原书中寥寥几笔带过的背景，此刻却真实地压在眼前。
顾城是省城顾家老爷子年轻时在下乡插队留下的风流债，直到十岁那年才被接回省城。
但在那个等级森严的深宅大院里，他永远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野种”。
为了逃避那种令人窒息的排挤，也为了不卷入那些肮脏的家产争夺，顾城成年后就主动申请回到了母亲的故乡，在这个小县城里当起了混世魔王。
可现在，顾老爷子病危，一封电报，一辆专车，硬生生把他拽回了那个旋涡。
林凡反手握住顾城的大手，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顾城，咱们是去奔丧……不对，探病的，又不是去送死的。再说了，我现在可是孕妇，母凭子贵懂不懂？他们要是敢给我脸色看，我就敢往地上一躺，讹得他们倾家荡产。”
顾城被她这副无赖样逗乐了，紧绷的肩膀稍微松懈了一些。
“行，到时候看谁不顺眼，你就躺，我给你递枕头。”
车子在国道上开了足足五个小时。
天色完全黑透的时候，窗外的景色变了。
不再是低矮的砖瓦房和农田，而是整齐的路灯，宽阔的柏油马路，还有远处闪烁的霓虹灯。
省城到了。
轿车没有驶向市中心的医院，而是拐上了一条幽静的盘山公路。
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在车灯的照射下投下斑驳的鬼影。
半山腰上，一座带着浓重民国风格的小洋楼若隐若现。
铁艺大门缓缓打开，红旗轿车像一条归巢的蛇，滑进了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庭院。
车刚停稳，还没等保镖来开门，顾城就一脚踹开了车门。
他先跳下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林凡扶了出来。
夜风有点凉，带着山上特有的湿气和草木香。
林凡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抬头打量着这座豪宅。
典型的欧式建筑，罗马柱，落地窗，透着一股子经过岁月沉淀的傲慢。
大门口的台阶上，站着一个穿着深紫色旗袍的女人。
女人看起来三十出头，头发烫着时髦的大波浪，手腕上戴着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刚下车的两人，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林凡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林凡那件虽然干净但明显是县城裁缝铺做出来的碎花衬衫上。
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
“哟，老二回来了。”
女人的声音尖细，透着一股子拿腔拿调的做作：“这一路上辛苦了吧？这就是你在乡下找的那个……对象？”
她刻意把“乡下”两个字咬得很重，仿佛那是什么带着病菌的词汇。
顾城没理她，牵着林凡就要往里走。
女人却横跨一步，挡在了门口。
“慢着。”
女人用手里的丝绸手帕掩了掩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异味：“老二，家里的规矩你都忘了吗？进门前得先去晦气。再说了，爸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家里乱得很，客房都住满了亲戚。这位林小姐……”
她再次上下打量了林凡一眼，眼神里满是鄙夷：“既然还没过门，身份不明不白的，不如就去住后院的工人房吧。正好张妈最近请假回老家了，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
空气瞬间凝固。
顾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林凡明显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大手，骨节都在咔咔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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