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掏了掏外套口袋。
从左边口袋掏出几张折成小方块的纸,从右边口袋又掏出几张,内袋还有,连裤兜里都有。
这些纸片更破旧了,边缘磨损严重,有的甚至已经裂开,用透明胶带小心翼翼地粘着。
“我随身带着,”陈默一边展开那些纸片一边说,“等公交的时候看,吃饭的时候改,睡不着的时候摸一摸……”
纸片上的内容五花八门:
有突然想到的对话片段。
有人物小传的补充。
有某个场景的细节描写。
甚至还有一句孤零零的:“这里情绪不够,要再痛一点。”
因为长期摩挲,纸片变得柔软,像某种温润的皮质。油墨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但陈默能背出每一处模糊原本写的是什么。
“它们就像我的护身符,”他轻声说,“摸到它们,我就知道——我还是那个想写故事的人。无论白天经历了什么,无论别人怎么看我,这个身份,我没丢。”
旺财静静地看着那些破旧的纸片,看了很久。
然后它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如果你这辈子都出版不了,都赚不到钱,都没人看——”
“你还会写吗?”
陈默几乎没有犹豫:
“会。”
“因为——”他拿起一张最破的纸片,上面只有一行字:“他终于在废墟里,看见了自己亲手种下的花。”
“写作对我来说,早就不只是‘出书’‘成名’这些事了。”
“它是我认识世界的方式,是我消化痛苦的工具,是我在废墟里种花的手。”
“没了它,我就不知道怎么活了。”
他说得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钉子,钉在空气里。
长久的沉默后,旺财跳上了那沓厚厚的稿纸。
它没有踩在上面,而是用一种近乎神圣的姿势,蹲坐在稿纸堆的顶端,金瞳俯视着陈默:
“陈默。”
“嗯?”
“你刚才说,你可能永远都成不了一个真正的作家。”
“……是。”
“那本喵告诉你——”旺财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某种宣告般的重量,“你已经是一个真正的作家了。”
陈默愣住了。
“为什么?”他喃喃,“我甚至没有正式发表过一篇作品……”
“因为,”旺财的尾巴轻轻扫过稿纸上那些斑驳的字迹,“真正的作家,不是由出版社认定的,不是由销量定义的,甚至不是由读者多寡衡量的。”
它从稿纸堆上跳下来,走到陈默面前:
“真正的作家,只有一个标准:我手写我心。”
“你写了。”
“在便利店的收银台后面写了,在生病的昏沉中写了,在无人喝彩的深夜里写了。”
“你把自己最真实的困惑、痛苦、脆弱、和那一点点不肯熄灭的光——”
“都写进了这些破破烂烂的纸里。”
旺财的金瞳深深看着他:
“这就是写作最本真的样子。”
“不是功成名就后的回忆录,不是精心计算的市场产品。”
“而是一个灵魂,在生活的挤压下,依然选择用文字呼吸的证据。”
它顿了顿:
“你以为那些大作家,一开始就光鲜亮丽吗?”
“卡夫卡在保险公司当小职员,下班后躲在公寓里写《变形记》。”
“他说:‘写作是我祈祷的形式。’”
“你呢?你这些在便利店、在医院、在麦当劳写下的文字——”
“不也是你的‘祈祷’吗?”
陈默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
不是悲伤的泪,是某种被彻底理解的、滚烫的释然。
“文学,”旺财继续说,“不需要‘成功’的信徒。”
“它需要的是你这样的——虔诚的信徒。”
“在它不能给你任何世俗回报时,依然相信它。”
“在所有人都说‘别做梦了’时,依然选择做梦。”
“在每一个想要放弃的瞬间,摸一摸口袋里那些破旧的草稿,然后继续写下去。”
它看向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你口袋里那些纸,那些被摩挲得卷了边、破了洞、沾了泪的纸——”
“比你将来可能获得的任何奖杯,都更能证明:
“你是一个作家。”
“因为奖杯会蒙尘,会被人遗忘。”
“但那些纸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你活过的证据,是你作为‘陈默’这个独一无二的灵魂,存在过的痕迹。”
陈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在便利店里扫过条形码,在深夜里握过笔,在绝望时握成过拳头,也在某些脆弱的时刻,轻轻抚摸过那些破旧的稿纸,像抚摸一个易碎的梦。
现在,这双手在微微颤抖。
但不是因为恐惧。
是因为——被认可。
不是被市场认可,不是被评论家认可。
是被一只自称造物主的猫,用一种最本质的方式认可:
“你写出了你自己。”
“这就是写作的全部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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