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明是站在工作室门外犹豫了十五分钟才敲门的。
他怀里抱着一个半旧的环保布袋，袋子被撑得鼓鼓囊囊，边角处露出厚厚一沓图纸的毛边。
深秋的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也吹起了他风衣的一角——那件风衣洗得有些发白，但熨烫得笔挺。
门开了。
江静书站在门内，穿着简单的米白色毛衣，手里还拿着给绿萝浇水的小喷壶。看见程明时，她微微怔了怔，然后笑了：“好久不见。”
笑容平静，没有惊喜，也没有怨怼。
像是看见一个久未联系的旧友。
工作室里飘着淡淡的柑橘香薰味道。
程明坐在沙发上，那个环保布袋放在他腿上，他双手按着袋口，指节有些发白。江静书给他倒了杯热茶，雾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表情。
“我……”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带了些东西，想给你看看。”
他打开布袋，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沓图纸——至少有上百张，用牛皮纸绳整整齐齐地捆着。最上面那张的标题写着：
【第三代生活辅助机器人·养老院应用版·详细设计方案】
字迹工整，每一笔都透着认真。
江静书接过图纸，一张张翻看。
她不懂机械工程，不懂电路设计，但她看得懂图纸旁边那些手写的备注：
“此处关节需更灵活，要考虑到老人关节炎手部变形的情况。”
“语音交互系统需加入方言识别模块，很多老人只会说家乡话。”
“紧急呼叫按钮要设计得足够大、足够显眼，即使视力模糊也能摸到。”
“成本控制：这一版材料费已降至初代的23%，有望大规模普及。”
翻到某一页时，她的手停住了。
那是一张用户需求调研的汇总表，表格最后有一行手写的小字：
【每一个需要帮助的生命，都不该被这个快节奏的时代遗忘。】
【——致曾经也想帮助世界的自己，和教会我什么是‘真实’的静书。】
字迹有些潦草，像是深夜加班时随手写下的心里话。
江静书抬起眼睛，看向程明。
这个男人变了——不是外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
他眼里的浮躁和算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带着些许疲惫但异常清明的光。
“这些……”她轻声问，“是你这几年做的？”
程明点点头，双手交握放在膝上，这个动作让他显得有些紧张：
“从……从我们分开后开始的。”
“最开始只是想找点事做，分散注意力。”
“后来去养老院做义工，看见那些老人——有的子女在国外，一年回不来一次；有的失能失智，连基本生活都需要帮助；有的只是想要个人说说话……”
他顿了顿：
“我忽然想起你以前说过的话。”
“你说，真正的改变，不是赚多少钱、爬多高的位置。”
“是能让某个具体的人，活得更有尊严一点点。”
江静书记得。
那是他们还在恋爱时，一次深夜聊天。那时程明满脑子都是如何快速成功，如何挤进上流圈子。她说那句话时，他当时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转头又去刷那些商业大佬的访谈。
她以为他根本没听进去。
原来，有些话像种子。
会在心里悄悄生根，等某天一场雨过后，突然破土而出。
“静书，”程明深吸一口气，“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当面跟你道歉。”
他的声音很稳，但交握的手指微微颤抖：
“为三年前的事。”
“为我……利用你改命的事。”
房间里安静下来。
只有窗外的风声，和旺财在猫爬架上轻轻甩尾巴的声音。
“那时候的我，”程明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被所谓的‘命运说’迷了眼。看了人生剧本，发现你是我命中的贵人，能助我事业腾飞。我信了，接近你，追求你，表现得温柔体贴……但其实心里想的全是‘怎么借助你的气运往上爬’。”
他苦笑：
“很卑鄙，是吧？”
“更卑鄙的是，当我真的开始顺风顺水，就渐渐觉得……你也没什么特别的。你太安静，太理想主义，不懂人情世故，不能在我需要的场合给我‘加分’。”
“所以后来冷落你，敷衍你，最后用最伤人的方式离开——”
他的声音哽住了。
过了几秒，才继续说：
“我以为我赢了。得到了想要的资源，挤进了想要的圈子。”
“可等我真正站在那个圈子里才发现……那里的人，每个人都在算计，每个人都在表演，每个人心里都装着一杆秤，称量着彼此的价值。”
“没有真实，没有信任，更没有……爱。”
他抬起头，眼睛里有水光，但眼神很清澈：
“我用了三年时间，才想明白——”
“这个社会纵然是钱权至上的社会，但我们还是要在这个社会里，保有真实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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