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静书很少提大学生活。
偶尔楚萧萧问起“江江你大学在哪儿读的呀”,她总是笑笑:“北方一个小城,没什么特别的。”
只有旺财知道,那四年对江静书意味着什么。
江静书念的大学在黄河边一座工业老城。城市灰扑扑的,天空常年像蒙着层洗不干净的纱布。
从入学报到第一天起,事情就不对劲。
宿舍四个女生,其他三人迅速打成一片,唯独江静书像被一层无形的膜隔开了。
她说话,她们装作没听见;她分享零食,她们礼貌地接过然后放在一边;晚上卧谈会,她刚开口,话题就戛然而止。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加倍小心翼翼。
后来发现,不是她的问题。
是整个环境在排斥她。
上课分组永远落单;社团活动永远被“忘了通知”;
连去食堂打饭,阿姨给她的菜量都比别人少一勺。
最诡异的一次,她独自在图书馆看书,窗外阳光明媚,她坐的那片区域却阴冷得像冰窖。
管理员过来检查暖气,嘀咕:“奇怪,这片暖气最足啊……”
大二那年冬天,江静书终于崩溃了。
深夜的宿舍楼道里,她抱着膝盖坐在楼梯转角,眼泪无声地流。
“为什么……”她对着空气喃喃,“我到底哪里不好?”
“不是你不好。”
声音从上方传来。
江静书抬头,看见旺财蹲在楼梯扶手上——那时的它还没正式“降临”,只是一道半透明的虚影,只有她能看见。
奶牛猫的金瞳在昏暗灯光下幽幽发亮:
“是这地方的地灵不喜欢你。”
“或者说——”
“你和这片土地的‘气’,犯冲。”
“地灵?”江静书茫然。
“每片土地都有灵。”旺财跳到她膝盖上,虚影几乎没有重量,“山川有山灵,河流有河灵,城市也有城灵。
它们无形无相,却会影响生活在其中的人的气运、心情、甚至人际关系。”
它仰头看着她:
“你出生的江南水乡,地灵温婉柔和,喜欢你这样心思细腻的孩子。”
“而这里——”旺财的尾巴扫过冰冷的墙壁,“这座城的地灵,是在重工业烟囱里诞生的,性格粗粝、坚硬、排外。”
“它喜欢热闹喧嚣,喜欢直来直往,喜欢大嗓门和酒精。”
“而你……”
旺财没说下去。
但江静书懂了。
她太安静,太敏感,身上带着江南的烟雨水汽,与这座干燥、粗犷的工业城市格格不入。
地灵排斥她,就像身体排斥移植的器官。
于是整个环境都开始排斥她——同学下意识疏远,老师记不住她的名字,连流浪猫都很少靠近她所在的宿舍楼。
“那我该怎么办?”江静书声音发抖。
“熬。”旺财言简意赅,“四年而已。毕业后,去地灵喜欢你的地方。”
“哪里会喜欢我?”
“苏州。”
旺财的金瞳里映着女孩泪痕斑驳的脸:
“那里的地灵,会像水拥抱鱼一样拥抱你。”
“你会像回到母体一样安心。”
十年后。
清明时节的苏州,空气里都是湿润的花香。
江静书和旺财站在桃花坞大街的入口,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两侧白墙黛瓦,探出几枝将开未开的桃花。
“怎么样?”旺财蹲在她肩上,胡子得意地翘着,“本喵没骗你吧?”
江静书深深吸了口气。
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从脚底涌上来,顺着脊椎蔓延到全身每一个细胞。
像是久别归家的游子。
像是离水太久的鱼终于回到河中。
像是……被温柔地、全然地接纳了。
“地灵在欢迎你。”旺财轻声说,“听。”
江静书闭上眼睛。
她听见了——
不是声音,是某种更深的“振动”:
流水潺潺的欢快,石桥古旧的叹息,桃花苞绽放的私语,还有远处评弹艺人琵琶弦上流淌的、软糯的时光。
所有这些振动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温暖的、柔和的“场”,轻轻包裹着她。
“它说,”旺财翻译,“‘你回来了。’”
江静书睁开眼睛,眼眶微湿。
原来真的有地方,连土地都爱你。
桃花坞深处,唐伯虎故居隐在几丛翠竹后。
游客不多,庭院清幽。江静书漫步在回廊里,看那些泛黄的字画、古朴的家具,想象五百年前那个风流才子在此吟诗作画的光景。
旺财忽然从她肩上跳下来,溜进了后院的假山群。
“旺财?你去哪儿?”
没有回应。
江静书跟过去。假山深处有个小山洞,黑黝黝的,透着一股凉气。
她刚走到洞口——
“吼——!!!”
一声低沉恐怖的咆哮从洞里冲出来!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扭曲的怪物涌出洞口!
它没有固定形状,像一团翻滚的黑雾,雾中浮现出无数痛苦的人脸、挣扎的手臂、扭曲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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