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是叼着一根干枯的玉米秆走进工作室的。
那根玉米秆已经发黄,穗子稀疏,但被大黄小心地含在嘴里,像叼着什么宝物。
它的主人——一个皮肤黝黑、手指粗壮的中年男人,局促地站在门口,鞋上还沾着工地的泥。
“它……它不吃饭。”男人搓着手,方言很重,“叼着这玩意儿,从老家带来的,都快啃没了。
兽医说没病,就是……想家了。”
江静书蹲下身,与大黄平视。
这是一只典型的中华田园犬,黄毛,立耳,眼睛是琥珀色的。
但那双眼睛里没有狗常见的活泼,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水雾般的忧伤。
“你好,大黄。”她轻声说。
大黄没有回应,只是把玉米秆往她脚边推了推。
然后,江静书“听”见了。
不是声音,是画面,带着气味和温度的、汹涌而来的画面——
金色的麦浪在夏风中起伏,麦穗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大地在呼吸。
刚翻过的泥土湿润松软,散发着雨后特有的、令人安心的腥气。
田埂边的野萝卜开着小白花,蜜蜂嗡嗡,大黄追着蝴蝶跑,鼻子撞上蛛网,打个喷嚏。
傍晚炊烟升起时,村里的狗此起彼伏地叫,不是警告,是打招呼:“吃饭啦!”“今天逮了只田鼠!”“小河沟有鱼!”
冬天,它趴在灶膛边,柴火噼啪,玉米在锅里咕嘟,香气弥漫整个土屋……
然后画面切换。
钢筋水泥的森林,空气中是尾气和灰尘的味道。
狭窄的出租屋,窗外没有土地,只有另一扇窗。
主人天不亮就出门,天黑才回来,身上不是泥土香,是汗水和水泥的味道。
它被拴在楼道里,连撒尿都要等主人回来。
没有蝴蝶,没有田鼠,没有其他狗的回应对话。
只有孤独,无边无际的、水泥般的孤独。
最后,是所有画面坍缩成一个执念:“想回家……想闻一闻真正的土……想追一次真正的蝴蝶……想死在麦田里,不要死在这个铁盒子里……”
江静书睁开眼睛,脸上已经湿了。
她看向那个男人:“大哥,您贵姓?”
“姓李,李铁柱。”
男人依然局促,“江老师,这狗……还能治吗?”
“能治。”江静书擦擦眼角,“但治它的不是我,是您。”
接下来的半小时,江静书转述了大黄所有的“话”。
当说到“想死在麦田里”时,李铁柱这个一米八的汉子,突然蹲下身,抱住大黄,肩膀剧烈抖动。
“我也想啊……”他哽咽着,“你以为我不想吗?”
他断断续续说起自己的故事——
家在豫东平原,祖祖辈辈种地。
他有一双“地手”:抓把土一捏,就知道缺什么肥;看一眼玉米叶,就知道生什么病。
他不用化肥,就用农家肥——猪粪、鸡粪、秸秆还田。
他种的玉米,街坊邻居都说“有小时候的味儿”,金黄金黄,煮着吃是甜的,磨成面蒸窝头,能香半条街。
“可是卖不上价啊。”李铁柱红着眼睛,“人家用化肥的,一亩产一千五百斤。
我的,精耕细作,才九百斤。
去镇上卖,人家说‘你这玉米个头小,不好看’。去县里,超市要‘有机认证’,我哪懂那些?”
妻子病逝后,他一个人带着女儿。
女儿要上学,要花钱。
去年秋天,他望着堆满院子的金黄玉米,抽了一晚上烟。
第二天,把大黄托给邻居,带着女儿来了城里。
“我在工地扎钢筋,一天二百。
女儿在餐馆端盘子,一个月三千。”
他抹了把脸,“钱是多了,可是……心空了。”
他说起在工地上,看着那些被水泥覆盖的土地,心里像被挖掉一块。
说起有一次路过一片待建的荒地,他蹲下来抓了把土,闻了又闻——那是这片土地最后的气息,很快就会被压在钢筋之下。
“我每天晚上都做梦,梦见我的玉米地。”李铁柱的声音沙哑,“梦见我给玉米浇水,它们咔嚓咔嚓地长,叶子刮过我胳膊,痒痒的。
醒来一摸,是工地的灰。”
大黄靠在他腿上,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江静书听懂了:“我们回家吧,爸。”
那天晚上,江静书失眠了。
她看着天花板,脑海里交替出现两个画面:一是金黄麦浪中奔跑的大黄,一是昏暗楼道里蜷缩的大黄。
一个是活着的,一个是等死的。
“旺财,”她轻声问,“为什么有些人,有些生命,明明属于土地,却被连根拔起,种进了水泥里?”
旺财蜷在她枕边,声音在黑暗中很清晰:“因为这个世界,曾经用一把尺子量所有人——产量、效率、GDP。
你的玉米不够多,你的土地不够‘有用’,你就被定义为‘落后’,要被‘进步’改造。”
“可是进步如果让人失去家园,让狗失去麦田,那还是进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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