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凌晨，金陵城醒着，却又死一般寂静。
崔寒锋站在指挥部所在的建筑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片他战斗了近一个月的地方。焦土、残骸、凝固的血迹，空气里还残留着硝烟和火烧后的焦糊味。
他没有说话，只是整了整头上那顶同样布满尘土和刮痕的M35钢盔，背上步枪，走在第二梯队的队伍旁边，脚步和其他士兵一样沉重。他将跟随第二梯队，也就是护送物资、伤员和新编支队还有第三师的主力一起行动。队伍像一条沉默的巨蟒，沿着预先规划好的路线，向北方潜行。车轮用布条包裹，马蹄用破布缠紧，所有人都咬着牙，尽量不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他的目光扫过两旁熟悉的街景，或者说，是街景的残骸。焦黑的梁柱，垮塌的墙壁，地面上深深浅浅的弹坑，这是大夏军队战斗过的证明。
走到一个还算完整的十字路口时，他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一些。
这里，曾经是突击团反击过的地方；那边，是防空团打下鬼子飞机的位置；远处那片黑暗，是徐锐差点把命丢下的结合部……
然后，在周围士兵有些错愕的目光中，他“噗通”一声，朝着紫金山，那个他战中最久的地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没有言语，他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破碎的青石板上。
“咚！”
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紧接着，是第二下。
“咚！”
第三下。
“咚！”
三个响头，结结实实。
“金陵，对不住，没能守住……但我们一定还会打回来！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随后他立即起身，加速跟上行军队伍。
然而，这么大的动静，想要完全瞒过鬼子是不可能的。
就在第二师断后部队开始按照计划，分批悄悄撤离第一线阵地时，日军前沿的哨兵察觉到了异常——对面的枪声怎么几乎没了？探照灯扫过去，原本应该有守军晃动身影的工事，似乎空了？
消息立刻传回鬼子指挥部。
“纳尼？支那军要跑？！”谷寿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八嘎！追击！全体追击！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凄厉的哨声和军官的嚎叫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
鬼子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他们像输红了眼的赌徒，把所有能投入的兵力，不顾伤亡地压了上来，拼命冲击着第二师还没来得及完全撤离的防线！
“拦住他们！给老子拦住他们！”第二师师长周海嗓子已经吼破了音，亲自抱着一挺机枪，对着涌上来的鬼子疯狂扫射。
断后的任务，注定是九死一生。
为了给主力部队争取到足够的撤离时间，第二师的弟兄们必须用血肉之躯，顶住鬼子疯狂的冲击。
一道道简易的街垒前，战斗瞬间白热化。
鬼子知道守军要跑，攻势格外凶猛。炮弹如雨点般密集地砸在守军阵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步兵们紧跟在坦克后面，嚎叫着如潮水般往上冲。
“轰！”一声巨响，一处街垒被鬼子坦克的直射火炮命中，沙包和后面的士兵瞬间被炸上了天，血肉横飞。
缺口刚一出现，几十个鬼子就挺着刺刀，如饿狼般涌了进来。
“堵住！把缺口给老子堵住！”一个满脸是血的连长挥舞着驳壳枪，声嘶力竭地吼着，带领着仅存的十几个士兵义无反顾地反冲上去。
刺刀碰撞，枪托砸击，怒吼和惨叫交织在一起，响成一片。连长打光了子弹，他用枪砸向鬼子，用牙咬向敌人，最后拉响了身上最后一颗手榴弹，与鬼子同归于尽。
“弟兄们，下辈子再见！”
“轰！”
爆炸吞没了他和周围的几个鬼子。
这样的场景在各个阻击点上同时上演。
有的阵地，守军全部战死，至死没有后退一步。
有的班排，为了炸毁鬼子突入的坦克，抱着集束手榴弹就冲了上去。
第二师的官兵们，用自己的血肉一寸一寸地拖延着时间。
每一分钟，都是用命换来的。
崔寒锋在北去的队伍中，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密集得不像话的枪声。那声音像锤子一样，一下下敲在他的心上。他知道，那是第二师的弟兄们在用生命为他们争取时间。
他攥紧了背着步枪的背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和他身边这支沉默行军的队伍，承载着身后那些弟兄用命换来的希望，也承载着这座城市未尽的血仇。
他们必须走出去，活下去，然后，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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