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养心殿里堆积如山的奏章和那团刺目的墨污,却再也无法禁锢皇帝的脚步。
心头那股陌生的、混杂着焦躁、烦闷与一丝无处安放的灼热的情绪,如同被困在琉璃盏里的飞虫,左冲右突,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将那满案的折子扫落在地。
“更衣。” 他对着空气吩咐,声音有些暗哑。
李玉一愣,觑了一眼更漏,小心翼翼劝道:“皇上,时辰已晚,外面更深露重……”
“朕说,更衣。” 皇帝打断他,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沉郁。
李玉不敢再劝,连忙招呼小太监取来轻便的常服和斗篷。皇帝换下明黄龙袍,只着一身玄色暗云纹锦缎常服,外罩一件墨蓝织金羽纱斗篷,未戴冠冕,只以一根简素玉簪束发,挥退了所有意图跟随的仪仗和大部分侍卫,只留了李玉和两名心腹御前侍卫远远缀着。
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凭着本能,踏入了被沉沉夜色笼罩的御花园。白日里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景致,此刻都化作了幢幢黑影,在稀疏的星月和宫灯残光下沉默矗立,轮廓模糊,失了鲜活,反而透出一种与白昼截然不同的、幽深寂寥的韵味。空气中浮动着草木清冽湿润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味道,稍稍冲淡了他胸口的窒闷。
他信步走着,脚步比平日慢了许多,不再是一个帝王巡视他的疆域,倒更像一个被心事所困的寻常人,在夜色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夜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偶尔有宿鸟被惊动,扑棱着翅膀从暗处飞起,更添几分静谧中的不安。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御花园西北角,那片以奇石嶙峋着称的假山区域附近。这里的景致更为幽僻,白日里也少有人至,此刻更是被浓郁的夜色包裹,只有远处廊檐下几盏孤零零的风灯,将微弱的光晕勉强投过来,勾勒出假山怪石狰狞而沉默的轮廓,在地面上投下张牙舞爪的、不断晃动的巨大黑影。
皇帝的脚步,在靠近一处较大的、中空的假山石洞时,毫无预兆地顿住了。
就是这里。
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回忆,那个雨天的画面,连同当时空气中潮湿的土腥气和雨水敲打石壁的淅沥声,便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那日也是午后,突如其来的骤雨打乱了御花园的宁静,他处理完政务,难得有闲心漫步至此,却见这假山洞里,蜷缩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是魏璎珞。
她大概是来此办事或躲清静,被大雨困住。宫女制式的浅碧色衫子被斜飘的雨丝打湿了大半,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伶仃的肩膀和背脊。她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和湿漉漉贴在颊边的碎发。整个人缩在石洞最里面,像一只被雨水淋透、无家可归的雏鸟,瑟瑟发抖,却又努力维持着一种不愿示弱的安静。
他当时只是路过,无意窥探,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忽然抬起头。
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被雨水和或许是泪水浸润过,湿漉漉的,如同被洗净的墨玉,在黑黢黢的石洞背景映衬下,亮得惊人。里面没有寻常宫女见到圣驾时的惶恐或谄媚,只有猝不及防的惊愕,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狼狈,以及深藏在底下的、属于她魏璎珞特有的、不肯轻易低头的倔强。雨水顺着她额前的发梢滴落,滑过她挺秀的鼻梁,最终悬在微微颤抖的唇边。
只是一瞬,她便迅速低下头去,将脸重新埋入臂弯,身体绷得更紧,却依旧没有出声,没有请安,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
他当时是什么反应?似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驻足看了那么一眼,便仿佛无事发生般,转身离开了。雨幕隔断了视线,但他仿佛能感觉到,身后那两道清亮却固执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假山石的转角。
此刻,站在这同一个地方,那个雨天的画面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鲜活,更加清晰。他甚至能回忆起她颊边那颗将落未落的水珠,能想起她湿衣下微微发抖的弧度,能感受到当时自己心头那丝莫名的、极其轻微的悸动——那是一种混杂着讶异、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以及对她那份即使在狼狈中也未曾全然磨灭的倔强的好奇。
当时只道是寻常一瞥,过后便忘。如今串联起所有细碎的关注、莫名的怒火、下意识的回护,才惊觉,或许那颗种子,早在那个雨天的假山洞里,便已悄然埋下。
“楚楚可怜……”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是了,当时那一幕,确实可以用“楚楚可怜”来形容。可魏璎珞真的只是“可怜”吗?不,她那双眼睛里的光亮,那份沉默的倔强,让她即使在最狼狈的时刻,也透着一种不容轻视的、脆弱的美丽。
而这“美丽”,如今却成了扎在他心口的一根刺。
因为她“可怜”的对象,想呵护她、温暖她的人,不是他。是傅恒。是那个可以为了她公然对抗圣意、不惜以身犯险去搏军功的傅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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