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并未因靠近人烟而彻底散去,只是从落星泽那吞噬一切的死寂,化为了梓里乡外围一种粘稠的、带着炊烟与牲畜粪土气息的氤氲。粗糙的木质栅栏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丈许高的栏体上满是风雨侵蚀的痕迹和修补的疤痕,几处望楼歪斜地矗立着,其上空无一人,唯有破旧的旗帜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泽叔的脚步愈发蹒跚,像是踩在绵软的淤泥里,又像是被无形的目光钉在地上。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在胸腔里打了个转,带出几声压抑的咳嗽。他回头,再次看了墨辰极与云昭蘅一眼,目光浑浊而沉重,像是在确认最后的决心,又像是在无声地道歉。他抬手,用脏污的袖口又使劲擦了擦墨辰极脸颊上那本已斑驳的冷灰,仿佛这样就能将那过于锐利的眼神和挺直的鼻梁也一并磨去。
云昭蘅微微垂下眼睑,将那双过于清冽的眸子掩藏在长睫的阴影下,粗糙的头巾裹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被刻意抹脏的下颌。她下意识地想去握墨辰极的手,指尖动了动,又强行忍住,只是将身体更贴近他一些,汲取着那份在陌生险境中唯一的熟悉与安定。
墨辰极沉默地站着,任由泽叔动作。粗布的衣物摩擦着新愈的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痒。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将因长时间行走和警惕而略显急促的心跳压平,刻意让肩膀垮下几分,模仿着泽叔那种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佝偻。左臂矩骸沉寂着,仅有一丝温热在皮肤下流淌,提醒着他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三人终于挪到了乡邑那扇用粗木钉成的、看起来并不比栅栏牢固多少的大门前。门并未完全关闭,留着一道缝隙,仿佛在犹豫是接纳还是排斥。
“谁?!站住!”
一声略带紧张和沙哑的喝问从门内阴影处响起。紧接着,两个穿着破旧皮袄、手持削尖木矛的汉子钻了出来,挡在门前。他们面色黝黑,眼神里混杂着警惕、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张声势。目光如同粗糙的砂纸,在泽叔和后面两个“生面孔”身上来回刮擦。
“是…是我…老泽…”泽叔连忙上前一步,脸上挤出讨好的、满是皱纹的笑容,声音哑得厉害,“刚从泽子回来…”
“老泽?”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乡勇认出了他,眉头却皱得更紧,“你咋搞成这副鬼样子?这腿…”他目光落在泽叔那明显不便的伤腿上,又扫向他身后,“他们是谁?”
空气瞬间绷紧。
泽叔喉结滚动了一下,早已在腹中演练过多遍的说辞此刻却显得干瘪无比:“是…是远房侄儿…和侄媳妇…遭了兵灾…逃难来的…投奔我…”他声音越说越低,带着明显的心虚。
“逃难?”另一个年轻些的乡勇嗤笑一声,木矛一抬,几乎要戳到墨辰极胸前,“这兵荒马乱的,哪个旮旯不逃难?咱梓里自个儿都快揭不开锅了,哪还有余粮养外人?”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墨辰极和云昭蘅,尤其在云昭蘅即便掩盖也难掩窈窕的身形上多停了一瞬,“瞧着细皮嫩肉的,不像地里刨食的,别是哪里来的探子吧?”
墨辰极垂着眼,没有任何动作,仿佛那威胁性的木矛不存在。云昭蘅则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扮演着受惊妇人的模样,呼吸却微微屏住。
“不是…不是探子…”泽叔急得额头冒汗,连连摆手,“真是亲戚…娃儿们可怜…就剩一口气了…求各位爷行行好,给条活路…”他几乎要作揖鞠躬,伤腿让他身形摇晃,显得更加狼狈可怜。
“活路?”年长乡勇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更深沉的无奈,“老泽,不是俺们心狠。规矩你懂。里正和几位族老早吩咐了,这光景,外人一概不准入乡!谁知道会不会引来祸事?上次那几个流民,偷鸡摸狗不说,后来咋样?还不是引来了税吏,刮走大伙一层皮!”
他指着门内:“你看这乡里,还能经得起折腾吗?”
门缝后,隐约有一些模糊的人影在晃动,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好奇、冷漠、戒备的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门外三人紧紧缠绕。
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泽叔的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带着些许疲惫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何事喧哗?”
乡勇们闻声立刻稍稍让开,态度恭敬了些:“文叔先生。”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从门后走出。他身形清瘦,面容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文弱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但眼神清澈明亮,举止从容。他的目光先落在泽叔身上,闪过一丝关切:“泽叔?您这是…”
“文叔先生!”泽叔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求您…求您说句话…这是我侄儿侄媳…实在没活路了…”
纪文叔——梓里乡纪氏家族的子弟,乡里少数识文断字、颇受人敬重的年轻人——目光转向墨辰极和云昭蘅。他的打量同样仔细,却少了乡勇们的粗野和敌意,多了几分审视与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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