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州府衙的决策余波尚未在将领们心头完全平复,一幅更为宏大、几乎称得上“异想天开”的战略蓝图,已经随着黄巢一道道不容置疑的命令,从纸面迅速推向现实。
“万里奔袭”这四个字,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深潭,在大齐军高层激起的不仅是疑虑的涟漪,更有一种近乎眩晕的震撼与随之而来的、被强压下的亢奋。绝大多数将领,包括最勇猛的王璠,最初的第一个念头都是:太远了!太险了!这简直是将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往龙潭虎穴里扔!
然而,黄巢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决断力与说服力。他没有在全体军议上讨论这个“奇想”,而是在核心小圈子定调后,以最高统帅的权威,将任务分解、下达。他的逻辑清晰而冷酷:
“荆襄是必争之地,但也是绞肉机。刘巨容新败,必全力反扑,朝廷也会增兵。即便我们过了汉水,占了南岸数州,也不过是将自己置于更大包围圈中。需另辟蹊径,为大军寻一稳固后路,广开财源。岭南虽远,但朝廷控制薄弱,地方势力分散,广州富甲天下,取之可解我长远之忧。此非放弃荆襄,而是以岭南养荆襄,以偏师制全盘!”
“此去岭南,非为流窜,乃为扎根!先锋不需多,但需精。不要想着占领全境,首要目标是广州!控制广州,则控扼海贸命脉,财富滚滚而来。同时,在五岭要隘建立据点,打通与荆襄的秘密通道。待岭南初定,财富、兵员、粮秣可源源不断北输,届时再与刘巨容决战汉水,岂非事半功倍?”
他将这次奔袭定位为一次“战略投资”和“奇兵突袭”,而非主力决战。这多少安抚了部分将领的不安。但具体执行的艰难,依然如山般横亘在眼前。
赵璋连夜核算,愁眉不展:“大将军,纵是精兵简从,三千人(这是黄巢最终确定的先锋军规模)南下,人吃马嚼,沿途补给从何而来?岭南湿热,所需药品、防瘴物资,更是紧缺。且路途遥远,消息断绝,如何策应?”
黄巢的回答简洁而务实:“沿途不攻大城,避开官军主力,以战养战,辅以缴获和向沿途土司、豪强‘借’粮。药品尽我们所能准备,并多带金银,沿途重金聘请熟悉瘴疠的本地医者和向导。至于联络……”他看向孟黑虎,“‘夜不收’必须开辟一条纵贯南北的秘密通讯线,哪怕十人传讯,只活一人,也要将岭南消息传回!”
孟黑虎面色凝重,但还是咬牙应下。他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也是“夜不收”价值最大的体现。
王璠负责挑选和整训那三千“岭南先遣军”。选拔标准极其严苛:必须是北方出身但身体强壮、无陈年旧伤、意志坚定、最好略懂草药或野外生存的老兵。训练更是魔鬼般:顶着烈日负重行军,模拟山地丛林作战,学习辨识毒虫瘴气,甚至尝试食用一些南方可能见到的奇怪食物(由商贾提供描述)。被选中的士卒被告知将是执行“绝密奇袭任务”,九死一生,但功成之后,赏赐远超寻常。高压与重赏之下,这支队伍迅速凝聚出一种近乎死士的沉默与锐气。
鲁方的匠作营则忙于改造装备。为适应南方山地和湿热气候,皮甲被简化,更多采用透气藤甲(试验品)和轻便的竹木盾;兵器着重防锈保养;准备了大量防蚊虫的草药香囊和简易净水工具;甚至尝试制造了几具可拆解、便于山地驮运的小型弩机。最珍贵的,是集中了剩余的大部分火药,制成了数十个威力加强版的“轰天雷”和一批火箭,作为攻坚或突围的撒手锏。
与此同时,孟黑虎的情报网全力开动。不仅仅是搜集岭南情报,更关键的是打通道路。他的手下以商人、流民、僧道等各种身份,带着金银和“大齐”的承诺,先行南下。他们的任务是:摸清从随州南下,经郢州、复州、岳州,翻越五岭进入岭南的主要或隐秘通道;接触沿途可能对官府不满的地方豪强、少数民族首领;在广州及周边埋下暗桩;尽可能绘制更精确的路线图和标注明军兵力分布。
这是一个庞大而冒险的前期工程。不时有消息传回,某某“商人”在某个关卡被盘查扣押,某某“流民”在山中失踪,但也有一些成功的信号:郢州某个受排挤的汉人小头目愿意提供过境便利;岳州山中的一支瑶人部落对“共抗贪官”的提议感兴趣;甚至广州城内某个与官府有隙的波斯裔海商,暗中递出了愿意“谈谈”的橄榄枝。
这些零星的好消息,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坚定了黄巢的决心。
七月初,万事俱备,又似乎处处是漏洞。三千先遣军集结于随州城南校场。没有盛大的誓师,没有喧天的鼓乐,只有一种沉重的、近乎悲壮的肃穆。士卒们穿着特制的轻便行装,背负着沉重的行囊和期望,眼神锐利而沉默。
黄巢亲自为带队的将领——他最终选择了一直沉稳寡言、但心思缜密、在黑石沟和随州之战中表现出色的校尉林风(原王璠部下,已独当一面)——敬酒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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