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荆襄舆图旁,又回头看了看岭南舆图:“我等在随州,图谋汉水以南,是为打破荆襄僵局,获取更大空间。然即便成功渡汉水,占得数州之地,仍处四战之地,北有刘巨容死仇,西有王铎猜忌,东有高骈虎视,朝廷必倾力来剿。想在荆襄站稳并图发展,难矣。”
“岭南则不同。”黄巢走回案边,手指重重按在“广州”二字上,“若得岭南,尤其是这控扼海贸的广州,则我大齐便有了一个近乎独立的、富庶的、且受中原战乱影响较小的后方基地。财富可养兵,海路可通外,天险可据守。届时,无论是对荆襄用兵,还是西图巴蜀,亦或东进江淮,我们都将从容许多,有更雄厚的本钱。”
他看向王璠:“水土之弊,固然可怕。但可先派小股精锐,携带医官、向导,沿途适应,建立中转据点。亦可招募熟悉岭南的商旅、渔民、乃至失意文人作为先导。欲成非常之事,必冒非常之险。”
他又看向赵璋:“岭南势力复杂,正因其复杂,方可分化利用。俚僚苦汉官压榨久矣,豪强与朝廷貌合神离,海商但求财路畅通。我大齐‘均平富,等贵贱’之旗,未必不能在南国找到知音。关键在于策略,是单纯的征服掠夺,还是吊民伐罪、团结可团结之力?”
最后,他目光落回岭南舆图,眼中闪烁着决断的光芒:“直接放弃荆襄、全军扑向岭南,是为不智。但将岭南纳入长远战略,作为未来关键一环,甚至作为跳出荆襄困局的一条奇径,却必须从现在起,开始谋划!”
“孟黑虎!”
“末将在!”
“你的人,立刻着手,以此图为基,结合所有能搜集到的岭南情报,无论是行商口述、流官笔记、乃至地方志异,务必在两个月内,整理出一份更详尽、更侧重军事、物产、人文、道路的《岭南方略》!重点查明:通往岭南的主要通道(尤其是大庾岭道、桂州道)现状、沿途关隘兵力、广州及主要州府防务、各地有影响力的豪强与俚僚首领、海商势力分布、可能存在的内应或可争取对象!”
“遵命!”
“王璠!”
“末将在!”
“从各营挑选三百名身体强健、意志坚韧、适应性好的老兵,组成‘岭南先遣营’,由你亲自挑选得力军官统领。不急于南下,先在随州进行适应性训练,学习辨识南方常见草药、防治瘴疠知识,进行山地、丛林作战演练。同时,设法招募熟悉岭南气候、地形的向导和医者。”
“是!”
“赵璋、鲁方,你们配合。搜集所有关于南方物产、疾病的书籍记载,准备可能需要的药材、特殊装备。鲁方尤其注意舆图上标注的硝石、硫磺产地,看看有无可能通过商人提前获取。”
黄巢环视众人:“荆襄之战,我们要打。汉水,一定要过。但岭南这颗棋子,现在就要摆上棋盘。它不是替代荆襄,而是……为未来布局。或许有一天,当我们在荆襄陷入僵局,或需要一处真正稳固的根基时,通向岭南的道路,会成为我们破局的关键。”
他再次俯身,仔细端详着那幅斑驳的岭南舆图,仿佛要透过绢帛,看清那片遥远而神秘的南方土地上的山川形胜与人心向背。
“岭南……”黄巢低声自语,手指拂过图上蜿蜒的珠江,“或许那里,才是我大齐真正能‘冲天’而起,搅动天下风云的……龙兴之地?”
一次偶然的收获,一幅陈旧的舆图,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大齐军高层的战略思维中,激起了远超预期的涟漪。南征的目标,在攻占随州、图谋汉水之后,悄然增加了一个更为宏大、也更为冒险的选项——遥远的、富庶的、充满未知的岭南。
未来的征途,因此而变得更加广阔,也更加迷雾重重。但决策者眼中燃烧的火焰,却因此而愈发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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