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军爷!谢军爷!”张六连连作揖,低着头,快步穿过阴冷潮湿的门洞,踏入了南阳城。
城内的景象,与城外流民的惨状形成对比,但也并非天堂。街道是青石板铺就,但多处破损积水。房屋比北方显得低矮密集,粉墙黛瓦,但许多也显破旧。因为下雨,街上行人不多,商铺大多开门,但顾客寥寥。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下水道的馊味,以及不知何处飘来的淡淡药草味。
张六如同真正的流民一样,先是茫然四顾,然后向着记忆中码头大致方向走去。他走得很慢,眼睛却像最精密的器械,不动声色地记录着一切:主街宽度,岔路走向,明显的衙署、军营(旗号、岗哨)、粮仓(高大围墙、守卫)的位置,商铺种类,行人神态。他注意到,街上巡逻的兵卒频率不低,五人一队,装备尚可,但神情有些懒散。一些店铺门口挂着“代写书信”、“算命测字”的幌子,里面坐着面容清癯的读书人,眼神里透着落魄。
按照预定计划,他首先需要找一个最不引人注意的落脚点——码头区或者城东南的贫民窟。那里龙蛇混杂,容易隐藏,也便于接触底层信息。
穿过两条街,喧哗声和水腥气扑面而来。汉水支流白河穿城而过,码头区就设在河边。即使下雨,这里依然繁忙。大小船只停靠在石砌的泊位上,苦力们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麻包、木箱,在跳板和水岸之间艰难移动。监工提着皮鞭,在雨中呵斥。空气里混合着汗水、河水、鱼腥和货物(粮食、布匹、药材)的气味。
张六在码头边观察了一会儿,看到一个看似小工头模样的人正吆喝着分配活计。他走上前,学着其他找活者的样子,怯生生地问:“管事的,招工吗?小的有力气。”
那小工头是个精瘦的汉子,打量了他几眼:“北边来的?会水不?扛得了大包不?”
“回管事,小人北边来的,水边长大,会点水,力气有!”张六尽量让自己显得憨厚可靠。
“一天工钱十文,管两顿糙米饭,干不干?”
“干!干!”张六忙不迭点头。
“行,跟着老赵,去扛那堆米包!手脚麻利点!”小工头随手一指。
就这样,张六在抵达南阳城的第一个下午,便成了码头无数苦力中的一个。沉重的米包压上肩膀,粗糙的麻绳勒进皮肉,冰冷的雨水混着汗水流进眼睛。这滋味不好受,但张六心里反而踏实了些。这是个完美的掩护。在这里,他可以听到最真实的市井闲谈、码头传闻,可以观察货物进出(尤其是军需物资),可以接触三教九流的人物。
扛包间隙,他蹲在屋檐下啃着冰冷的糙米饭团,耳朵却竖得老高。
“……听说了吗?北边随州前些日子闹贼,被打跑了!”
“真的假的?不是说是什么黄巢的大军吗?”
“屁的大军!就是一股流寇,想偷袭随州,被刘节帅的兵打得屁滚尿流!我表兄在襄阳明府当差,亲口说的!”
“唉,这世道,哪都不安生。听说襄阳那边又在加征‘防贼税’,咱们这估计也快了……”
“加税?还让不让人活了!去年水灾,今年粮价这么高……”
“小声点!当心让官差听见!”
“怕啥!这南阳城,看着光鲜,底下一样烂透了!王扒皮(指南阳太守王某)就知道捞钱,守城的丘八也横……”
“就是,码头这些货,多少是进了官仓,多少是进了那些老爷的私库?”
……
零碎的抱怨,粗鄙的咒骂,却透露出宝贵的信息:官府加税盘剥,民怨暗涌;随州之败的消息已传开,官方渲染为“大捷”,但底层将信将疑;南阳官场腐败,守军纪律似乎一般。
张六默默听着,记在心里。他注意到,苦力中有几个特别沉默或眼神闪烁的人,似乎也在留意这些谈话。是官府的耳目?还是别的什么势力的眼线?他不敢确定,但提醒自己要更加小心。
傍晚,收工。张六领到十枚磨损严重的铜钱,跟着几个同是流民出身的苦力,回到了码头附近一处拥挤破败的大杂院。这里住满了像他一样的单身苦力、走街小贩、落魄手艺人和无处可去的流浪汉。房间狭小肮脏,通铺散发着汗臭和霉味,但价格低廉,且不问来历。
躺在坚硬的铺板上,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鼾声、梦呓和咳嗽声,张六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第一步,潜入,成功。有了合法的苦力身份和落脚点。
接下来,他要像一颗钉子,慢慢地、悄无声息地楔入这座城池。观察城防细节,摸清驻军规律,了解物资储备,更重要的是,在这片看似麻木的底层人群中,寻找那些可以被点燃的“火星”。
窗外,南阳城的夜雨还在下着,敲打着破旧的窗棂。这座荆襄北部门户的重镇,在官府的强力控制和底层暗流涌动的夹缝中,迎来了一个看似普通、却肩负着特殊使命的“流民”。而远在鹰嘴崖的黄巢和孟黑虎,正等待着从这座城里,传出的第一缕微风。
间谍入城,无声无息。真正的较量,往往始于这最不起眼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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