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器规制及效能查核协办处”在西郊旧官仓的灯火与偶尔的闷响,如同帝国肌体上一处微弱但持续的律动,与江南水转连机的嗡鸣、辽东关宁锦防线的森然肃杀遥相呼应,共同构成了一幅“实学”新政初现轮廓的图景。然而,徐光启的目光,已越过这些点状的星火,投向了更浩瀚、也更凶险的蔚蓝——海洋。
海南集团的“警告”与朝堂上那次将“匠作”与“海疆不宁”的牵强勾连,虽被徐光启暂时化解,却如一根刺,扎在他心头。他深知,东南海疆的现状,如同一座被刻意忽视却随时可能喷发的活火山。海禁政策名存实亡,走私猖獗,海南坐大,官军废弛。这不仅意味着巨额税收流失,更埋藏着巨大的统治危机。若能妥善解决,非但可开辟惊人财源,更能彻底巩固海防,甚至为将来可能的海外经略奠定基础。然而,“开海禁”三字,所触动的利益网络和观念枷锁,比“均田税”、“考成法”乃至“匠作改良”加起来都要庞大和顽固。
他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能将海事议题与皇帝最关心的“安”与“利”,以及自己正在推动的“实学”、“匠作”革新,巧妙结合起来的切入点。
机会,再次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这一日,徐光启在文渊阁披阅各地奏章,一份来自福建巡抚的例行奏报引起了他的注意。奏报除了陈说地方钱粮、民情外,末尾附了一段看似不经意的“琐事”:有月港附近渔民,偶从海中捞起些许残破物件,疑似泰西商船所遗,中有奇异罗盘碎片、半焦海图及若干不明文字书册,已送交府库封存。
徐光启心头一动。泰西之物!他立刻联想到了自己与一些较为开明的泰西传教士(如利玛窦的后来者)的有限交往,以及他们带来的那些关于天文、历算、乃至世界舆图的新奇知识。那些知识虽零散,却为他打开了另一扇窗口。如今,竟有泰西之物被冲上海岸……
他立刻以阁臣身份,行文福建巡抚,要求将那些打捞物“妥善保管,并描摹图样,连同不明文字之抄本,一并急送京师,以备参详”。同时,他私下联络了在京的泰西传教士汤若望,此人较利玛窦更为年轻,对航海、机械等实务兴趣浓厚。
数月后,几个密封的木箱送到了北京。徐光启避开旁人耳目,在“火器协办处”旁一间更隐秘的厢房内,与李之藻、宋应星以及汤若望一同开箱验看。
箱中之物确实残破不堪:锈蚀变形、带有奇特刻度盘的罗盘残件;绘有陌生海岸线和大洋、标注着看不懂符号的防水油布海图碎片;几本被海水浸泡得字迹模糊、以某种拼音文字书写的册子;甚至还有一小截看似是某种精密仪器上的黄铜齿轮组件。
汤若望仔细辨识后,确认那罗盘应是泰西船只用的“旱罗盘”,较中国水罗盘更为稳定;海图碎片所示,似乎是通往“香料群岛”(东印度群岛)乃至更远方的航线;而那册子,依稀可辨是关于航海星象观测和船只操作的笔记。至于那齿轮组件,连汤若望也说不清具体用途,只猜测可能与调节某些航海仪器有关。
宋应星如获至宝,不顾污损,小心地清理、临摹那些机械残件和海图上的图案。李之藻则试图从那些残存文字中寻找规律。徐光启则与汤若望深入交谈,询问泰西各国海船形制、航海技术、海外贸易规模乃至海战方式。
这次意外的发现,如同一把钥匙,为徐光启打开了通往广阔海洋技术世界的一丝门缝。他更加确信,海外有远超此时大明所知的技艺与知识,更有无尽的财富与风险。而大明,却因一道僵化的海禁令,自我封闭,坐视海南与西人活跃于家门口的波涛之上。
“必须让陛下知道,”徐光启对李之藻和宋应星沉声道,“海外不仅有奇珍异宝,更有强于我的舟船火器,精于我的航海之术!固步自封,绝非久安之道。然骤言开海,必遭雷霆之击。吾等当借此次发现,以及火器协办处之进展,徐徐图之。”
他定下策略:首先,由汤若望协助,将此次发现之泰西罗盘、海图碎片所代表的航海技术进步意义,整理成一份简明报告,强调其“可用于校正我朝海船针路、辨识更远海疆”。其次,命宋应星加快对那齿轮组件的研究,并与火器协办处正在进行的火炮规制研究相结合,探讨能否借鉴其精密加工思路,提升火炮铸造的标准化程度。最后,指示李之藻,通过“匠网”中的沿海节点,秘密收集民间关于福船、广船等海船船型、帆索、航行经验的资料,尤其留意是否有匠人提出过改进船体结构、增强抗风浪能力的想法。
“吾等所做一切,”徐光启目光深远,“皆要围绕两点:一曰‘强兵’,让陛下看到,关注海事、改良海器,可巩固海防,威慑不臣;二曰‘通利’,让陛下知晓,有限度地疏通海道、规范贸易,可开辟税源,充盈内帑。待时机成熟,再以‘格致院’之名,统揽陆海之‘格物’实务,则开海之议,或可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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