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上的惊涛骇浪虽暂时平息,但余波未止。徐光启清晰地认识到,仅靠零散的“协理司”和被动防守,已不足以应对日渐合流的反对势力。要将“实学”、“匠作”真正立为经世致用的国策,必须有一个更坚实、更名正言顺的根基,一个能系统培养人才、组织研究、推广成果的机构。他心中酝酿已久的“格致院”,不能再仅仅停留于蓝图之上。
然而,直接奏请设立“格致院”,无疑会立即引发更猛烈的围攻。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皇帝和大多数朝臣都无法轻易否定的、足以证明“格物”之学有“大用”而非“小技”的契机。
这个契机,随着辽东的一封例行军报,悄然到来。
孙承宗奏报:关宁锦防线驻军日常操演,发现部分火器,尤其是使用较频繁的轻型佛朗机炮和火铳,膛壁磨损较快,且不同批次火器之间,射程、精度差异明显,影响战阵配合。虽不影响防御,但若长期如此,恐不利于将来可能的主动出击或大规模野战。
这本是寻常的技术性问题,以往大多以“加强维护”、“酌情更换”了事。但徐光启却从中看到了机会。火器,是帝国边防的命脉,也是“匠作”之力最直接、最无可辩驳的体现。辽东的胜利,离不开火器;皇帝对边关安宁的依赖,更离不开火器。
他立刻以兵部尚书协理军务的身份,调阅了工部军器局和兵部武库司的相关档案,并密令李之藻,通过“匠网”暗中寻访是否有精于冶铁、铸炮、火药配比的能工巧匠,尤其关注是否有匠人提出过关于统一火炮规制、改良铁质、提高火药威力的想法或经验。
不久,李之藻回报:南京有一位祖传数代的铸炮匠户后人,因家道中落,如今在民间铁匠铺帮工,其家中秘藏一本残缺的《火攻铁冶要略》,其中提到“铁质不纯,则膛易蚀;药方不定,则力弗均”,并有若干关于测准炮膛、规范药量的土法。同时,宋应星在整理匠艺时,也从一位隐居老军械师口中,记录下一套根据火炮口径、长度估算最佳装药量的经验口诀,以及用不同比例硝、硫、炭试制火药以求得最佳燃速和威力的笨拙但有效的“试错法”。
这些散碎的知识,如同深埋土中的金砂。徐光启敏锐地意识到,若能将这些经验系统化、标准化,并结合泰西传入的些许几何、算术知识加以改进,或许能对大明火器制造产生质的提升。而这,正是向皇帝证明“格物”之学有“安邦定国”之大用的绝佳切入点!
他不再犹豫,精心撰写了一份奏章。奏章以孙承宗所提火器维护问题为引,并未直接提出设立“格致院”,而是建议:由内阁牵头,会同工部、兵部,抽调精干官员及通晓算术、匠作之才士,组建一个临时的“火器规制及效能查核协办处”,专门负责调研各地火器制造现状,收集民间良工巧法,参考泰西有益之书,尝试拟定统一的火器制造、验收标准及火药配方规范,并在京营或辽东选一小部进行试用比对,“以期提升火器之利,固我边陲”。
奏章中,徐光启反复强调“边关安危”、“火器乃国之重器”、“ standardization(规制统一)方能提升战力、节省国帑”,字字句句都戳在皇帝最关心的“安”与“省”二字上。
奏章送入西苑。这一次,万历皇帝看得比以往任何一次关于“匠作”的奏报都要认真。火器,他不懂,但他知道这东西守住了辽东,让他可以安心享乐。现在孙承宗说火器有问题,徐光启说可以想办法让它更好、更省钱,这似乎……是件正经事,比纺纱织布要紧得多。
“张宏,”万历放下奏章,问侍立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徐先生这个‘协办处’,你以为如何?”
张宏心中飞速权衡。火器事关重大,且徐光启此番提议局限于“火器规制”,名目正大,又关乎边防,反对的阻力会小很多。若此时阻拦,万一将来边关因火器问题出事,自己也难逃干系。不如顺水推舟。
“皇爷,火器乃镇国利器,徐阁老所奏,乃是为国筹谋,老成慎重之举。”张宏躬身道,“且只是‘协办’、‘查核’、‘试行’,并非大兴土木,靡费无度。若真能因此使火器更利,边关更固,亦是皇爷圣德所感。奴婢以为,可准徐阁老所请。”
万历点点头:“既如此,便准徐先生所奏。着内阁会同工部、兵部,即行筹办。一应事宜,务求实效,不得虚应故事。”
旨意下达,朝中虽有微词,但面对“巩固边防”的大义名分,反对者一时也难以找到强有力的驳斥理由。徐光启成功地将“格物”之学的实践,从民生领域,巧妙地拓展至了军工国防这个更核心、更敏感的领域。
“火器规制及效能查核协办处”很快在京城西郊一处僻静的旧官仓挂牌。徐光启亲自兼任“总协办”,李之藻被调回担任“稽核主事”,宋应星也被秘密征召入京,以“匠艺咨议”的身份参与其中。同时,徐光启从钦天监、国子监算学科以及工部、兵部底层官员中,选拔了若干名通晓泰西算术、或对匠作有实际兴趣的年轻官员充实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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