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清段的运河,在徐光启手持王命旗牌的强力介入下,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巨兽,终于开始挣扎着恢复呼吸。
锁拿问罪的官员被迅速押解进京,空出的职位由徐光启随行的干员或当地风评尚可的佐贰官暂代。面对京营官兵明晃晃的刀枪和那代表皇帝权威的旗牌,那些原本磨洋工的漕工、被煽动的民夫,顷刻间作鸟兽散,再无人敢上前阻挠。所谓的“技术难题”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显得不堪一击。工部派来的技术人员得以真正开展作业,堵塞的河道被强行疏浚,损毁的闸口被日夜赶工修复。
漕船,开始缓慢但坚定地恢复北上的航程。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上下,一片寂静。那些此前或明或暗施加阻力的势力,此刻都明智地选择了缄默。徐光启用一场毫不留情的铁腕行动,向所有人证明了,他并非可欺的腐儒,新政的意志,依旧不容挑战。
然而,表面的胜利之下,潜藏的暗流却愈发汹涌。
文渊阁内,徐光启并未因漕运的初步畅通而有丝毫放松。他面前摊开着两份新的文书。
一份来自户部,是关于明年各项预算的初步核算。尽管“均田税”岁入翻倍,但辽东防线的维持、九边军饷、宗室禄米、百官俸禄,以及皇帝日益奢靡的内帑开销,林林总总,竟让这翻倍的岁入也显得捉襟见肘。尤其是皇帝修道炼丹、营建宫苑的花费,如同一只无形的巨兽,吞噬着国库的积蓄。
另一份,则是一位亲近官员的私信,委婉地提及,因徐光启在临清的“酷烈”手段,朝中非议之声虽不敢明面发作,但暗地里,对他“不恤下情”、“有违仁政”的指责已然兴起。甚至有人将他与当年的赵宸相比,称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徐光启放下文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漕运之困虽解,但帝国的痼疾,又岂止一条运河?财政的窟窿,皇帝的奢靡,官僚体系的惰性与反弹,还有那远在江南,看似平静却随时可能掀起波澜的旧党势力……这些问题,并不会因为他一次成功的铁腕行动而消失,反而可能因为他的强硬,而变得更加隐蔽和棘手。
他知道,自己此番举动,虽稳住了局面,却也埋下了新的隐患。他打破了“依制而行”的自我约束,动用了非常手段。这固然震慑了对手,但也让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感到不安,让反对者找到了新的攻击借口。
“元辅,”袁可立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忧色,“临清之事虽了,但江南……孙传庭又有密报至。”
徐光启心头一紧:“讲。”
“松江、苏州等地士绅,近日聚会愈发频繁,虽无明确逆举,但言论之中,对‘均田税’清丈怨气极深。更有人暗中收购粮食、囤积物资,其心难测。孙传庭请示,是否需加强戒备,或采取一些……预防措施。”
预防措施?徐光启默然。难道要在江南也上演一场“临清雷霆”吗?江南非临清,士绅势力盘根错节,与朝中关系千丝万缕,若处置不当,引发的动荡将远超漕运梗阻。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这艘帝国的巨轮,修补了这里的漏洞,那里的缝隙又开始渗水。按下葫芦浮起瓢。赵宸在时,似乎总能以强大的个人意志和手腕,同时压制住各方的明枪暗箭。而如今,他徐光启独自掌舵,才真切体会到这其中的艰难与凶险。
“告诉孙传庭,”徐光启沉吟良久,缓缓道,“严密监控,但不可轻举妄动。一切,需依法度行事。江南,绝不能乱。”
他再次强调了“法度”。经历了临清之事,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偏离制度的代价。非常手段可用,但不可常用,更不能成为常态。新政的长久,终究要建立在稳固的法制基础之上。
“是。”袁可立应下,迟疑片刻,又道,“还有……西苑那边,听闻陛下近日又下旨,命内承运库再拨银五十万两,用以修建新的丹房……”
徐光启闭上眼,无力地挥了挥手。皇帝……这才是最难解的死结。一切的节流,一切的改革,在皇帝无休止的挥霍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袁可立见状,暗叹一声,默默退下。
文渊阁内,重归寂静。徐光启独自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案后,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秋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不知飘向何方。
漕运的雷霆手段,震慑了宵小,却也让他这位首辅站在了风口浪尖。前方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迷雾重重。帝国的航船,在勉强渡过眼前的险滩后,又将驶向何方?他这位秉持着理想与规则的掌舵者,还能支撑多久?
无人能给他答案。只有那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和窗外无尽的秋风,陪伴着这位孤独的首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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