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教?”
“不说。只展示。让孩子看,让孩子摸,让孩子问。如果他们问,用西班牙语回答,但用玛雅思想解释。”卡梅拉奶奶停顿,“但记住:必须小心。比帕布罗更小心。因为现在,语言本身就是罪证。”
胡安点头。他理解了:在新的压迫下,传承必须变得更加隐秘,更加间接,更加聪明。
他离开卡梅拉奶奶的茅屋时,夕阳正在西沉。他回头看了一眼,老人又恢复了那个呆坐望天的姿势,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但他手中的绳结是真实的,它传递的信息是真实的。
语言有重量。禁令给了它更重的重量。但也许,正是这种重量,会让它沉得更深,藏得更稳,存活得更久。
三天后,更坏的消息传来。
费尔南多修士宣布,将对庄园里所有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进行“特别审查”。理由是:这些年长者最可能保留“异教语言和思想”,是“文化污染的源头”。
“审查”在教堂侧室进行。每次叫进去一个人,一两个小时才出来。出来的人脸色苍白,有的在发抖,有的眼中含泪,但没有人敢说发生了什么。
轮到卡梅拉奶奶时,胡安正在教堂广场上搬运修补屋顶的瓦片。他看到两个监工架着老人走进教堂,她的腿几乎无法行走。整整三个小时后,她才被带出来——不是自己走,而是被拖出来的,昏迷不醒,脸上有淤青,嘴角有血迹。
胡安差点冲上去。但伊内西亚死死拉住他的手臂,指甲掐进他的肉里。“不要,哥哥。不要。”
卡梅拉奶奶被送回茅屋。庄园主派了一个混血女仆去“照顾”她,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监视。
那天晚上,胡安偷偷去看她。女仆在门口打瞌睡,他溜了进去。
茅屋里只有一盏小油灯。卡梅拉奶奶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她的脸肿着,一只眼睛几乎睁不开。但当她看到胡安时,另一只眼睛睁开了,里面还有微弱的光。
“孩子……”她用玛雅语说,声音像风吹过枯叶,“他们要我说……说所有我记得的玛雅词……所有歌谣……所有故事……我说忘了……他们就……”
她咳嗽起来,嘴角又渗出血丝。
“别说话,奶奶。休息。”
“不……没时间了。”她挣扎着要坐起来,胡安连忙扶住她,“他们……明天还会来。要我‘证明’皈依……要我当众焚烧‘异教物品’……要我诅咒祖先的神灵……”
胡安感到血液冰凉。“您会做吗?”
卡梅拉奶奶笑了,一个破碎的、充满痛苦的笑。“我会死。”
“奶奶……”
“听我说。”她抓住胡安的手,力气惊人地大,“语言……不是词汇。语言是世界的结构。西班牙人夺走了我们的词汇,但夺不走结构。只要还有人理解结构……理解时间如何循环,空间如何分层,生命如何连接……语言就可以重建。”
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布包,塞给胡安。“这是我最后的……绳子。不同的编织方式……记录不同的知识。红色螺旋是创世故事……黑色网格是死亡仪式……黄色波浪是农业周期……蓝色星星是天文知识……我自己发明的……用他们不懂的方式记录。”
胡安接过布包,感觉像接过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学它……然后教……但不要用教。用暗示。用隐喻。用梦。”卡梅拉奶奶的呼吸越来越弱,“现在……去吧。在我死前……别再来。别让他们怀疑你。”
胡安流泪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帮不了您……”
“你已经在帮了。”她最后一次微笑,“记住你的名字。卡维。闪电撕裂黑暗,书吏记录真理。去做闪电。去做书吏。”
胡安离开茅屋,布包紧贴在胸口。走回自己茅屋的路上,他听到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敲了九下。钟声在夜空中回荡,像一种征服者的语言,宣告着时间的所有权。
但在他怀中,那些彩色绳结无声地述说着另一种时间观:循环的,分层的,神圣的。
第二天清晨,卡梅拉奶奶去世了。
女仆声称她是“安详地在睡梦中回归主的怀抱”。但看到尸体的人都知道真相:她嘴唇破裂,手指扭曲,指甲里有自己的血——是窒息而死,可能是用枕头,可能是用手。
葬礼很简单,按基督教仪式。庄园主甚至没露面,只派了个低级监工监督。尸体被埋在教堂墓地的最边缘,没有墓碑,只有一个小木十字架,上面用西班牙语写着:“玛丽亚·德·拉·克鲁兹,虔诚的皈依者。”
参加葬礼的人很少。大多数劳工不敢表现出太多悲伤,怕被怀疑“对异教分子有感情”。只有几个最老的老人站在远处,默默流泪,用西班牙语喃喃祈祷,但胡安知道,他们在心中用玛雅语唱着古老的送魂歌。
胡安没有哭。他站在人群后面,手插在口袋里,握着那包彩色绳结。他感到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冰冷的、金属般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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