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玛利亚对着树低语,“我记得那一天,记得每一天。”
何塞收拾工具,准备离开。“我送您回去?”
“不,”玛利亚说,“我想再待一会儿。你先回吧,马车留给我,我晚点自己回去。”
何塞犹豫了一下,但看到玛利亚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小心些,阿姨。这一带虽然偏远,但偶尔还是有西班牙巡逻队。”
“我知道。”
何塞步行离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丛林小径中。
玛利亚独自留在木棉树下。她在树根处坐下,背靠着树干,闭上眼睛。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远古的耳语,像时间的低吟。
她没有睡觉,而是进入了某种冥想状态。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不是杂乱无章的碎片,而是有序的河流——六十年来的每一天,每一次教学,每一次对话,每一次计算,每一次胡安爷爷讲述的古老故事。
她看到年轻的自己,十六岁,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面对那个神秘而古老的老人;看到自己学习第一个象形文字时的兴奋;看到自己在玛尼火场消息传来时,老人脸上的痛苦;看到自己在“双重之书”上写下第一个密码时的庄严感。
然后,更深的记忆涌来——不是她的记忆,而是通过胡安爷爷传递的记忆。蒂卡尔的日落,帕伦克的铭文室,科潘的天文台,奇琴伊察的球赛,玛雅潘的火光,泰诺的坚持……三千年的文明弧光,现在都储存在她的意识中。
她明白了胡安爷爷最后的礼物:他不是简单地传递知识,而是传递视角——一种跨越时间的视角,一种理解文明如生命般生长、变化、死亡、重生的视角。
太阳开始西斜时,玛利亚睁开眼睛。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不是悲伤的消失,而是悲伤被某种更大的东西容纳——就像水滴融入海洋,个人的悲伤融入文明的集体记忆。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简单的土丘。然后从马车上拿出她准备好的东西:一把小铲子,一袋混合的种子——玉米、豆子、南瓜,玛雅传统的“三姐妹”作物;还有一些野花的种子。
她在土丘周围,木棉树的阴影下,小心地挖开小坑,播下种子。这不是墓地花园,而是一个微型的米尔帕——传统的玛雅农田。当这些作物生长时,它们不会标记坟墓,而是延续生命,延续那个文明赖以生存的农业传统。
“你会成为这些作物的养分,”她对土丘说,“而这些作物会成为别人的食物。如此,循环继续。”
播种完毕,她走到马车边,准备离开。就在她要上车时,她听到了什么——不是风,不是鸟,而是一种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吟唱。非常遥远,非常模糊,像是从地底传来,又像是从记忆深处浮现。
她凝神倾听。是的,是吟唱。用的是最古典的玛雅语,歌词她只听懂片段:“……从玉米中诞生……计算时间……星辰指引……回归大地……”
她不知道这是真实的声响,还是过度悲伤产生的幻听。但无论如何,她接受了它,把它当作最后的礼物。
玛利亚爬上马车,拉起缰绳。马匹缓缓起步,车轮碾过松软的土地,留下浅浅的辙痕。
她回头看了最后一眼。木棉树在夕阳中挺立,树干笔直,树冠如盖。土丘安静地躺在树下,没有标记,但并非无名——它有树作为见证,有种子在地下等待,有记忆在守护者心中延续。
马车驶入丛林小径,木棉树逐渐被树木遮挡,最后完全看不见。但玛利亚知道,树在那里,墓在那里,记忆在那里。
回到梅里达城郊的小屋时,黄昏已深。玛利亚疲惫但平静。她照料马匹,收拾马车,然后回到屋里。
房间依然空旷,但不再令人窒息。她点上油灯,坐在胡安爷爷常坐的椅子上,翻开“双重之书”。
明天,她会开始新的工作:整理所有资料,制定传承计划,选择第一批可以有限度信任的人。也许何塞的孙女——那个对古老故事感兴趣的十岁女孩。也许市场上那个偷偷售卖传统陶器的老妇人。也许教堂里那个对玛雅语言表现出好奇的年轻修士。
但不是今天。今天,她只是坐着,计算着明天的日期,感受着房间里那个空荡荡的存在,以及那个存在留下的满当当的遗产。
窗外,星辰开始显现。玛利亚走到窗前,望向南方的天空。
在那里,在银河的某处,她想象着那颗新加入的星辰——一颗安静、持久、温柔照耀的星辰。一颗见证了三千年文明历程的星辰,现在回归星空,成为永恒星座的一部分。
她轻声说,用玛雅语,用西班牙语,用所有她能说的语言:
“晚安,老师。晚安,见证者。晚安,太阳神之脸。”
“你的脸沉入西方,但不是死亡。你旅行过记忆的国度,在每一页书、每一个计算、每一颗种子里重生。”
“如此,时间循环。”
“如此,生命不息。”
她吹灭油灯,让星光流入房间。在银色的微光中,那些藏匿的书籍,那些保存的物品,那些记忆的载体,静静存在着,等待着。
而在南方的星空中,一颗星似乎闪烁了一下,温柔,持久,像一句无声的确认。
太阳神之脸沉没了。但星光永在,记忆永存,计算继续。
旅程,以新的形式,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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