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00年,梅里达城外,小强的住所,晨祷的钟声从梅里达大教堂传来,穿越三月的薄雾,抵达城郊这座日渐破败的小屋。钟声每日如此,已响了五十八年——自1542年蒙特霍家族在此建立殖民地首府起,这金属的韵律就成了这片土地上不可违逆的时间节拍。
但在小强耳中,另一种更古老的节拍始终与之共存。
他坐在门廊的旧木椅上,裹着玛利亚用粗糙羊毛编织的毯子。今年的春寒格外持久,湿冷渗入骨髓,让他的关节每动一下都发出细微的抗议声。一百六十岁?两百岁?还是更久?他已经不再计算。时间不再是数字,而是一种逐渐稀释的溶液,记忆在其中悬浮、沉淀、偶尔浮上表面。
“胡安爷爷,该喝药了。”玛利亚端着一只陶碗走出来。她已经三十六岁,眼角有了细纹,头发在鬓角处悄悄生出几丝灰白。但她眼中的光芒从未黯淡——那是守护者的光芒,是知道自己肩负着什么之人的眼神。
小强接过药碗。药汤是用几种丛林草药熬制的,配方来自那本从火中抢救的医学手稿。他慢慢啜饮,苦涩的味道唤醒了一段记忆:公元六世纪,在帕伦克的宫廷医馆,他学习如何用这种草药治疗发烧。那时,玛雅医学已经发展出完整的理论体系,认为疾病是身体、灵魂、宇宙平衡被打破的表现。
“今天有什么消息吗?”他问,声音沙哑如风吹过枯叶。
玛利亚在他身边的小凳上坐下,压低声音:“从南边来的商队说,佩滕地区的情况……越来越紧张了。”
佩滕。这个词让小强的脊背微微挺直。那是尤卡坦半岛南部广袤的雨林地区,湖泊星罗棋布,西班牙人的控制始终未能真正深入。而在佩滕中部,佩滕伊察湖畔,矗立着最后一座独立的玛雅城邦:泰诺。
或者,按西班牙人的称呼:塔亚萨尔。
“继续说。”
“西班牙人又在湖对岸增建了一个据点。据说有更多士兵,还有……大炮。”玛利亚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他们切断了泰诺的大部分贸易路线。但城里的人还在坚持,仍然拒绝洗礼,仍然举行自己的仪式。”
小强闭上眼睛。泰诺。这个名字在他漫长的生命中多次出现又消失。公元900年古典期崩溃时,一些贵族向南迁徙,在佩滕伊察湖畔建立新城邦;公元1525年,当科尔特斯的副官埃尔南德斯·德·科尔多瓦首次接触泰诺时,当时的统治者坎埃克国王礼貌但坚定地拒绝皈依基督教;此后七十五年间,泰诺成了玛雅抵抗的象征,一座在殖民浪潮中奇迹般存活的孤岛。
“坎埃克国王还在位吗?”他问。
“商队说,老坎埃克几年前去世了。现在是他的儿子,也叫坎埃克,继承了王位。年轻人,但和他父亲一样坚定。”玛利亚停顿了一下,“他们说……泰诺的祭司仍然在计算历法,仍然在石碑上刻下新的日期。就像时间在那里从未中断。”
就像时间从未中断。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小强的意识开始漂流,穿过岁月的迷雾,回到他第一次听说泰诺的时刻——
公元950年,奇琴伊察
那时他叫基尼切,是奇琴伊察羽蛇神庙的资深书吏。消息是从南方来的商队带来的:在佩滕伊察湖畔,一座新城邦正在崛起,他们自称“塔安·伊察”——伊察人的地方。那里的统治者声称血统可以追溯到古典期的伟大城邦,他们保留了完整的祭司体系,仍然在竖立石碑,记录时间的流逝。
当时的小强已经见证了古典期的终结,见证了北方尤卡坦的复兴。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希望:也许文明不会完全消失,也许它会像丛林中的藤蔓,在倒下的大树旁找到新的支撑,继续向上生长。
他当时对年轻的助手说:“记住这个地方。它可能很重要。”
助手问:“为什么?它那么遥远,那么小。”
“因为有时候,最小的火种能点燃最大的火焰。”他回答,“或者,至少能在黑暗中坚持最久。”
公元1525年,玛雅潘附近
西班牙人已经来了。小强那时正以“胡安”的身份艰难适应新现实。消息传来:埃尔南德斯·德·科尔多瓦的探险队深入佩滕,遇到了泰诺的玛雅人。西班牙人要求他们皈依基督教,泰诺的坎埃克国王回应说:“我们有自己的神,他们一直保佑我们。我们不需要你们的神。”
当时的小强正目睹玛雅潘的陷落,目睹休家族与西班牙人的结盟,目睹抵抗的火焰在尤卡坦各地逐一熄灭。泰诺的拒绝成了黑暗中的一点微光。他秘密记下了这个消息,藏在心中,像藏起一颗在寒冬中不会冻结的种子。
“胡安爷爷?”玛利亚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在。
小强睁开眼睛,发现药碗还端在手中,药汤已经凉了。“我在听。泰诺……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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