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的人说,城里粮食开始短缺,因为西班牙人封锁了湖泊。但他们有湖里的鱼,有丛林中的猎物,有传统的米尔帕农业。更重要的是……”玛利亚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们有信念。他们相信自己是最后守护真正玛雅之道的人。”
小强缓缓点头。信念。这个词多么复杂。三千年来,他见过无数信念:对玉米神的信念,对星辰循环的信念,对国王神性的信念,对血缘传承的信念,现在是对基督的信念。每一种信念都给予人力量,也都可能成为囚笼。
“玛利亚,”他说,“去把箱子拿来。不是藏书的那个,是另一个,小的那个。”
玛利亚很快从屋里拿出一个小木盒。盒子没有锁,但盖子上刻着一个复杂的图案:中间是十字架——这是表面的伪装;但细看会发现,十字的四端实际上连接着玛雅宇宙的四个方向符号。
小强打开盒子。里面没有书稿,只有几件简单的东西:一块光滑的黑色鹅卵石,来自某个圣泉;一片保存完好的玉米叶,金黄色的脉络清晰如初;一小束用丝线捆扎的头发——白色、黑色、灰色交织;还有那个蜂鸟玉雕。
他拿起鹅卵石,放在掌心摩挲。“我第一次听说泰诺时,是在奇琴伊察,羽蛇神庙的阴影下。那时我五百岁——或者六百岁?已经记不清了。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会在时间中持续,有些会改变形态,有些会消失又重现。”
“您去过泰诺吗?”
“没有。我一直想去,但……总有些事情耽搁。”他苦笑,“年轻时觉得时间无限,总想着‘以后再去’;老了才发现,‘以后’是个狡猾的词,它许诺却不一定兑现。”
实际上,他曾三次计划前往泰诺。第一次是公元1000年左右,当时他在奇琴伊察,但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封锁了南下的道路;第二次是公元1200年,他在玛雅潘担任顾问,但城邦内部的政治斗争让他无法离开;第三次是公元1520年,西班牙人已经到来,南下之路变得太危险。
现在,他太老了,太虚弱了,再也无法踏上那样的旅程。
“但我收集了所有关于泰诺的消息。”他继续说,“从经过的商队,从南来的难民,从偶尔敢于说真话的旅行者那里。我知道他们在公元900年建立,知道他们保留了古典期的许多传统,知道他们在公元1200年扩建了城中心的神庙群,知道他们在西班牙人到来后接纳了来自各地的逃亡者——祭司、书吏、拒绝皈依的贵族。”
他一件件拿起盒中的物品,讲述它们的故事。
玉米叶来自公元1300年,一个从泰诺来的商人赠送的礼物。“他说泰诺的玉米田依然肥沃,因为他们在每季播种前仍然举行完整的仪式,向玉米神祈祷。他说那里的玉米穗比我见过的任何地方都饱满。”
那束头发中,有几缕是白色的——那是他自己的,在公元1500年剪下,当时他听说泰诺仍然在竖立石碑;黑色的是来自一个年轻祭司,公元1550年逃亡到梅里达,秘密找到他,讲述了泰诺如何成为最后的避难所;灰色的是玛利亚的祖母的,她在去世前告诉小强,她年轻时曾梦想去泰诺,看看“真正的玛雅”是什么样子。
而蜂鸟玉雕,他握在手中最久。“这个……是一个承诺。对我自己的承诺:只要泰诺还在,只要还有一处地方,人们可以用我们的名字称呼神只,用我们的文字记录时间,用我们的仪式庆祝生命——那么,文明就没有真正终结。它只是……撤退到了更深的地方,像丛林深处的泉眼,表面看不见,但水源从未干涸。”
玛利亚静静地听着。这是她从未听过的一面——不是具体的知识传授,而是情感的传承,是一个文明守护者三千年的希望与坚持。
“但是胡安爷爷,”她终于问,“如果泰诺陷落了呢?如果西班牙人最终征服了那里呢?”
问题悬在空气中,沉重而不可避免。
小强望向南方。虽然视线被房屋、树木、远处的城墙阻挡,但他仿佛能看见那片广阔雨林,那个湛蓝的湖泊,那座在孤绝中坚持了两百年的城邦。
“那么,”他慢慢说,“一个时代就结束了。玛雅文明作为独立政治实体的时代,作为自主决定信仰和生活方式的时代,就真正终结了。”
“那……您呢?”玛利亚的声音颤抖。
小强没有立即回答。他想起自己生命与文明命运的绑定——不是字面意义上的魔法契约,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几乎如同物理法则的关联。他见证了文明的诞生、兴盛、衰落、转型;他感觉自己的生命不是无限延伸的直线,而是一个与文明周期共振的波形。当文明的存在形式发生根本转变时,他的波形可能也会到达终点。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也许我会继续活下去,见证下一个阶段——殖民地的玛雅,被同化的玛雅,挣扎求存的玛雅。也许……”他停顿,“也许我的任务就完成了。种子已经播下,有人会继续浇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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