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地说,是停在了叶星辰身上。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评估货物般的审视,随即滑向她简约但质感出众的着装(一件“星辰”自己设计的羊绒混纺风衣),最后落在她手中那个印有“巴黎之心”徽章的文件夹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混合了了然与不以为然的讥诮。
他认出了她是谁,或者说,认出了她是那个即将在“他的”地盘上发表演讲的中国设计师。
皮埃尔并没有立刻走过来,而是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叶星辰这边听到的法语,对身旁的人说:“看,我们今年的‘特别嘉宾’到了。来自东方的‘新声音’。” 他刻意加重了“特别嘉宾”和“新声音”这两个词,语气里的敷衍和一丝几乎不加掩饰的轻慢,如同冰锥般清晰。
他身旁的两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脸上露出礼貌但疏离的微笑,眼神里却带着好奇与评估。
叶星辰停下了脚步。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装作没听见。回避只会被视为怯懦。
她转过身,面向皮埃尔的方向,脸上露出得体而从容的微笑,用清晰流利的法语说道:“下午好,拉方丹先生。很荣幸在这里遇到您。我是叶星辰,‘星辰’品牌创始人。”
她的法语发音标准,语调平稳,没有丝毫迟疑或讨好,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最平常的商业问候。
皮埃尔显然没料到她法语这么好,而且反应如此镇定。他脸上那丝讥诮稍稍收敛,但眼中的傲慢并未减少。他踱步走过来,在距离叶星辰两米处停下,并没有伸出手,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叶小姐,欢迎来到巴黎。”他的法语语速很快,带着巴黎上流社会特有的那种慵懒又挑剔的腔调,“希望漫长的飞行没有让您过于疲惫。巴黎的秋天,对于不习惯的人来说,可能有些……阴郁。”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实则隐含着一层意思:这里的气候和文化,可能并不适合你们这些“外来者”。
“谢谢关心。飞行很顺利。”叶星辰仿佛没听出弦外之音,依旧保持着微笑,“巴黎的秋色别有韵味,我很期待这次峰会,相信会是一次富有启发性的交流。”
“交流?”皮埃尔眉毛微挑,灰蓝色的眼睛审视着叶星辰,“当然,我们一直鼓励……多元的观点。尤其是来自新兴市场的视角,总是很有趣。”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只是,希望叶小姐的演讲,能带来一些……真正具有国际视野和深度的内容,而不是仅仅重复一些关于‘东方神秘’或‘快速市场’的老生常谈。毕竟,‘巴黎之心’的听众,胃口可是很挑剔的。”
这番话几乎已经是在公开质疑和贬低叶星辰即将演讲的含金量了,暗示她的观点可能陈旧、肤浅,不足以登上这个国际顶级舞台。
苏晴在一旁听得脸色微变,David陈也皱起了眉头。
叶星辰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眼神依旧平静。她没有动怒,也没有急于辩解,只是迎着皮埃尔审视的目光,清晰而缓慢地说道:“拉方丹先生请放心。我的演讲主题是‘丝路新语:当东方智慧遇见未来织物’。我们探讨的,不是神秘主义,也不是市场现象,而是关于美学传承、材料创新与可持续设计的未来可能性。我相信,真正的深度与视野,来自于对不同文化的真诚理解与对共同挑战的勇敢探索,而非固守某一方的优越感。我很期待在演讲后,能与包括您在内的各位嘉宾,进行更深入的‘交流’。”
她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自己演讲的实质内容(反击了对方“老生常谈”的暗讽),又巧妙地回击了对方隐含的文化优越感,最后还以“期待交流”保持了大局上的礼貌。
皮埃尔显然没料到叶星辰如此牙尖嘴利且立场鲜明。他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灰蓝色的眼睛眯了眯,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他再次上下打量了叶星辰一眼,这次的目光里少了几分轻慢,多了几分审视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很好。”他最终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希望叶小姐的‘新语’,能真正让人耳目一新。失陪。”说完,他不再看叶星辰,对身旁的人示意了一下,转身朝酒店内设的酒吧方向走去,背影挺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直到皮埃尔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苏晴才松了口气,低声道:“叶总,这个人也太傲慢了!”
David陈也低声道:“皮埃尔在圈内是出了名的难搞,尤其对亚洲品牌和设计师,态度向来居高临下。他刚才的话,已经是相当不客气了。看来,这次峰会不会太平静。”
叶星辰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平静。她看了看手中印有“巴黎之心”徽章的文件夹,又抬眼望向酒店窗外铅灰色的巴黎天空。
“意料之中。”她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如果国际化的道路一帆风顺,没有偏见和壁垒,那才奇怪。皮埃尔的态度,不过是把水面下的东西摆到了明面上而已。”
她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团队,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这样也好。至少让我们更清楚地知道,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展示美,还要打破偏见,争取平等对话的权利。走吧,我们先去房间安顿。真正的挑战,明天才开始。”
她率先走向电梯,步伐沉稳。初临巴黎的第一场遭遇,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初来乍到的些许兴奋,却也淬炼出了更清醒的认知和更坚定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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