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过说着,目光扫过案上舆图,语气中带着一种强大而自信的笃定:
“自黄帝而下夏禹,自夏禹而周穆,我华夏历经数千年,赖群贤之力、累世之功,代代相因,点滴积累……绘成这样一幅勾勒寰宇大势之图,又有何难?”
他手指轻点图中航线,继续道:“至于秦时徐巿,率重宝、携百工、载五谷,船队规模空前,汇集当时航海技艺之大成,按图索骥,更非难事。”
苏迨微微颔首,显然认同弟弟的说法。接着看向刘昭,神色平和,言辞却同样不容置疑的笃定:
“至于刘四郎所疑,更是大谬。我华夏修史,自有法度。正史所书,首重邦国纲纪、生民休戚。”
“徐福远航,当时固是始皇雄图,然就后世观之,所费钜万,一未开拓尺寸供耕备守战之疆土,二未归携如同占城稻一般可利国安民的紧要物产,于国计民生全无裨益,如何称得上是惊天动地的伟业?”
“在你们看来,有此海图,或可往来海上,与各国通商,获利不菲。然我华夏物产丰阜,自足自给。”
“通商往来,不过是以我锦绣瓷茶,易彼珠香犀牙。此等物事,仅供权贵奢靡享乐,于社稷民生丝毫无补。”
苏迨说着,语带些许凛然:“若放任此图流传,惑乱民心,令其舍本逐末,弃陇亩而追舟楫之利,必致耕者日稀,动摇国本。故而,史家讳莫如深,不予载录,非为不知,实乃深谋远虑,防微杜渐之常理也。”
“何况,据徐巿笔记所载,海外虽广,多是榛莽未辟、人如鹿豕之地,,无一堪与华夏礼乐相颉颃之邦。”
“晋后纵然此图流传,士林看来,亦不过视同《齐谐》志怪、《十洲》仙话,聊作谈资,博人一粲而已。能于私家笔记、杂着丛谈中存一鳞半爪,已属难得,岂会当作经国要务而大书特书?”①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对历代有心人的敬意:“然则,我华夏文脉绵长,敬惜字纸、重古崇贤之风,自古而然。”
“故而,如郭璞、张僧繇、舒雅等先辈,以博物之功为之注解,以丹青之妙为之摹形,历朝历代亦将此图收之于秘阁,珍之重之,薪火相传,此为不使先贤心血湮没无闻之意。”
苏迨、苏过兄弟俩,一唱一和,逻辑环环相扣,引据翔实,颇让辛押陀罗、刘富、刘昭此前的疑问,显得有几分“坐井观天”般的粗浅与“夜郎自大”般的荒谬。
刘富父子虽然世代居于中国,亦曾从小学汉学,但所受教育止于蒙经基础与实用文牍,哪里见识过这等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的场面?一时之间,讷讷无言。
辛押陁罗则被兄弟俩言语间那份坦然的傲气折服——
他们似乎天然相信自己的文明在久远的过去就可能拥有超越时代的视野。
这种自信,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说服力。
苏遁觑着几人神色,心知两位哥哥的“神助攻”,让他们已信了大半,接下来就看自己的“会心一击”了。
他唇角微扬,漾开一抹了然于胸的浅笑,顺着两位兄长的话势,转向辛押陀罗与刘富,语气诚挚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探究:
“其实,不瞒二位长者,便是小子当初于秘阁中初见此图,亦是骇然失色,对舒雅图跋所言之天方夜谭,将信将疑,难以尽信。”
“故而,小子留了心思,特意将舒雅十卷《海经图》中所绘的各类异域奇兽,悉心临摹,辑录成册,想要待他日寻访到真正博识广见之人,以辨真伪。”
他目光清亮,坦然道出今日另一层意图:“此番赴宴,小子特意恳请刘老丈邀番长同来,亦为此桩不情之请——
盼能借番长纵横四海之目,为小子辨一辨这画中虚实。”
说罢,他转向刘昭,温言道:“劳烦刘四郎,遣人将我那随行的书童唤来。”
苏家三兄弟此次赴宴,周侗与高俅二人作为贴身护卫与书童,自然同行,只是依礼在偏厅用饭,未曾入正席。
众人闻言,皆感意外与好奇,没料到苏遁竟还藏着这一手。
刘昭当即吩咐厅中一名波斯侍女前去传唤。
不过片刻,高俅便捧着一只尺许见方的木匣,步履稳快地走入亭中。
木匣开启,最上层是一卷装帧朴厚的画册,其下则压着数本看上去纸页泛黄、颇有年岁的古籍,不知是什么书。
苏遁取出那卷画册,置于案上,指尖轻抚册页边缘,翻来扉页,缓声道:“这册中野兽,为小子摹绘自舒雅《海经图》原稿,皆是我华夏不曾见之异兽。”
他将画册轻轻推向辛押陀罗面前,姿态谦和而隐含期待:“长者航程万里,见闻广博如海,不知……可曾亲眼见过画中这些生灵?”
图册中画的,是苏遁“后世”曾画过很多次的,上百个欧亚非美澳五大洲的野生动物图。
毕竟,有图有真相。
言语的论述,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图像的冲击。
辛押陀罗一一翻阅,众人跟着凝目观览,只见一张张素笺之上,以细腻工笔辅以淡彩,细致勾勒出一幅幅异兽形状,右侧则用文字标注“羬羊”、“鹿蜀”、“当康”、“精精”、“驼牛”、“大雀”、“毕方”等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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