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的路途,被沉默和一种无形的紧绷感拉得格外漫长。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的光晕挣扎着消散,天地被一种深沉的、带着料峭寒意的墨蓝色笼罩。荒原的风失去了白日的暴烈,变得阴冷而刁钻,如同无形的冰锥,穿透单薄的衣衫,刺入骨髓,带走身体里最后一丝暖意。
队伍在沉默中艰难前行。车轮碾过冻土的轱辘声、伤者压抑的痛哼声、疲惫沉重的脚步声、以及战马偶尔打响鼻的声音,交织成一支凄惶而冰冷的夜行曲。刘守备麾下的边军骑兵们默不作声地护卫(或者说监视)在队伍两侧,他们的身影在渐浓的夜色中如同移动的铁灰色剪影,沉默而压抑。火把被点燃,跳动的光芒有限地驱散着黑暗,却也将众人脸上那难以掩饰的疲惫、伤痛以及深深的忧虑照得忽明忽暗。
苏凡被安置在一辆堆了些干草的板车上,随着车辆的颠簸而微微晃动。他闭着眼,脸色在火把光芒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蜡黄,呼吸微弱而急促,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戊辰和庚辛一左一右紧跟着板车,寸步不离,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尤其是那些沉默的边军。秦破虏则拖着伤腿,坚持步行在板车旁,破虏刀虽已归鞘,但那独眼中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前方刘守备的背影。
老匠首抱着那个藏有母炉之灵的方壶,混在匠人队伍中,低垂着头,但眼角的余光却不断观察着沿途的地势和那些边军的状态。他发现,这些边军虽然军容不整,装备破旧,但行军之间却隐隐透着一种诡异的协调感,并非训练有素的整齐划一,而更像是一种……被无形丝线牵引着的木偶般的同步,缺乏真正活人应有的那种细微的杂乱和生气。
空气中的寒意越来越重,并非单纯的夜寒,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之前那琉璃将身上同源的冰冷死寂,只是更加稀薄,仿佛是从遥远北方那黑沙隘方向弥漫过来的背景辐射,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人的精神与肉体。许多伤员的脸色愈发难看,伤口处的疼痛似乎都带着一种冰冷的麻木感。
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前方漆黑的夜幕下,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固执的亮光。
那亮光起初如同星火,随着距离拉近,逐渐显露出一座匍匐在巨大山岩阴影下的堡垒轮廓。
石峰堡。
它并非建立在平坦之地,而是依着一处陡峭的岩石山脊而建,三面都是难以攀爬的峭壁,只有一面开辟出狭窄的、蜿蜒向上的通道。堡墙高大,却并非砖石结构,而是就地取材,用巨大的、未经仔细打磨的暗青色岩石垒砌而成,石缝间填充着早已冻结的泥土和某种暗红色的、仿佛混合了牲畜血液的粘合剂,使得整个堡垒看起来粗犷、丑陋,却带着一种野兽般的狰狞与坚固。堡墙之上,依稀可见巡逻兵卒的身影和零星的火光,但整体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寂,仿佛一头受伤后蛰伏的凶兽,在黑暗中默默舔舐伤口。
队伍抵达堡墙之下那狭窄的入口处。沉重的、包裹着铁皮的木门紧闭着,门楼上传来警惕的喝问声。
“口令!”声音干涩而警惕。
“破障!”刘守备沉声回应,声音在狭窄的山谷间回荡。
吱呀呀——令人牙酸的沉重摩擦声响起,那巨大的木门被缓缓拉开一道仅容车马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混合着汗臭、霉味、烟火气以及某种淡淡草药味的浑浊气息,从堡内扑面而来。
刘守备率先策马而入。队伍依次通过那幽深而压抑的门洞。
堡内的景象映入眼帘,让初来者心头更沉。
空间比想象中要狭小拥挤得多。堡内几乎没有平整的空地,到处都是依着山势挖掘或搭建的简陋窝棚、土屋,许多甚至就直接嵌在巨大的岩石缝隙里。道路泥泞不堪,冻结着肮脏的冰碴,污水横流。随处可见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妇孺和老弱,他们蜷缩在避风的角落,眼神麻木空洞,对于新来的队伍只是漠然地抬眼一瞥,便又低下头去,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绝望的生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驱散的阴冷和绝望。
这不像一个军事堡垒,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挣扎在生死线上的难民营。
只有少数穿着破旧号褂的兵卒在活动,他们同样面带菜色,眼神却比外面的流民多了几分凶狠和警惕,如同被困的饿狼。
刘守备勒住马,对迎上来的一名同样面带刀疤、却少了一只耳朵的副将吩咐道:“老疤,把这些新来的安置到西边那片废窑区去。给他们弄些吃的和伤药,别让人死了。”
那被称为“老疤”的副将用独眼冷漠地扫过苏凡这群狼狈不堪的“难民”,嘴角撇了撇,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哑着嗓子应道:“是,守备大人。”他挥了挥手,叫来几个兵卒,“带他们去西窑区,扔几袋杂粮饼子过去。”
语气轻慢,仿佛在处理一堆垃圾。
秦破虏独眼中怒火一闪,却被苏凡一个极其轻微的眼神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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