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凛抿唇不语,下颌线绷出僵硬的弧度。
他并非全未想过,但那些理性的思量,此刻都被一种近乎恐慌的保护欲淹没了——
怕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更怕她再受半点风霜。
顾长庚缓缓起身,绕过书案。
烛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沉沉地笼在周凛身上。
他声线未扬,声音里却带着异于常人的清醒,
“因为四夫人要给二弟妹的,不仅是一份糊口的差事,更是一份能立于天地间、任谁也不敢轻易诋毁诟病的安身立命之本!”
周凛瞳孔微缩,张了张嘴,似想说些什么。
顾长庚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突然嗤笑一声。
“你以为,日后若有翻身之日,你可以靠自己挣得的功名,为她请来诰命,就能抹平过去,让她在那些锦绣堆里挺直腰杆?周凛,你太天真了!”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残忍地剖开了他内心深处的侥幸,“那些藏在锦绣华服下的舌头,能捧你,也能用最柔软的刀子杀人。”
“她们会议论她的过往,议论她如何‘依附’于你,甚至......议论那段谁也不愿再提的诏狱岁月。到那时,你的功勋是你的,她的‘污点’却永远钉在她身上。你能用你的战功,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周凛的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骨节咯咯作响,手背青筋暴起。
他确实那样想过,但顾长庚的话,将他潜意识里那点“以荣光覆盖一切”的幻想,砸得粉碎。
“四夫人让二弟妹去学制盐,是要把这天下独一份的秘法,变成她宋月芹自己的本事!”
顾长庚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盐利之重,关乎国计民生。日后,谁敢因她是‘顾家二夫人’或是‘你周凛的人’而轻看她分毫?”
“他们只会敬她是掌握雪盐命脉的‘宋大家’!四夫人这是在把你曾经......从她身上剥离的尊严和倚仗,一点点,亲手替她捡回来,锻造成金,夯进地基,再还给她!”
“她是在为你们,铺一条将来能并肩而行,不至于被旧日鬼魅拖垮的路!二弟妹正是想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才愿意离开至亲骨血,选一条最艰难的路。而你呢?”
顾长庚盯着他骤然失血的脸,声音里带着点怒其不争的意味,
“你不思其中深意,反而因一时情切,心生怨怼,甚至要抛下前程,去做个区区护卫?周凛,你这不是情深,是糊涂!是在亲手拆掉四夫人为你们苦心搭建的桥梁。”
“我没有......”周凛脱口而出,想否认那句“心生怨怼”,可心底那丝对陆白榆安排的不解,对分离的不安与心中隐隐的埋怨,却在此刻无所遁形。
他像是被人剥去了甲胄,赤裸地站在真相面前,羞愧难当。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顾长庚背过身,望向窗外浓稠的夜色,声音缓了下来,却更显千钧之重,
“留在军屯,握紧你手中的力量,站稳你的位置。将来成为她最坚实可靠的后盾,而不是一个只能守在她门外的影子。这,才是四夫人,也是我对你的期望。”
周凛僵立在原地,仿佛一尊被抽去所有力气的石像。
狂热的冲动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冰冷残酷的现实。
顾长庚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砸在胸口,把他那股不管不顾的念头砸得稀碎。
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单膝跪地。
头颅低垂,背脊却挺得笔直,仿佛肩头扛着千斤重压。
“末将明白了。是末将.....愚钝短视,辜负了四夫人的一片苦心,也枉费了侯爷的教诲。”
顾长庚转过身,看着地上那个骄傲被彻底击碎,却又在破碎中,重新凝结出铮铮骨血的男人,无声地叹了口气。
“明白就好,起来吧。”他走回案前,手指点了点舆图上盐坊的位置,
“盐坊那边,沈驹会安排妥当。你,做好你该做的事。将来,总有你们能堂堂正正并肩而立,无人再可置喙的一日。”
周凛缓缓站起身,眼底血丝未褪,压在眉峰的痛楚也未消散,但先前那股不管不顾的疯劲,已换成了醍醐灌顶的顿悟。
他对着顾长庚再次抱拳。这一次,姿态如山岳般沉稳。
“末将,谨记。必不负四夫人一番苦心,亦......绝不负她!”
他转身离开,背影挺直,却比来时重了千钧。
顾长庚目送他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目光重新落回烛火跳跃的舆图上。
良久,他低声自语,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像是对某个不在场的人低声倾诉,
“阿榆,你总说自己无情,却处处替旁人想得这般周全......”
这样好的她,世间难寻,让他如何舍得放手?!
。
夜色沉浓,天际堆积着厚重的乌云,闷雷在云层深处隐隐滚动,空气滞重黏稠,一丝风也无。
一场暮春罕见的暴雨,正在无声积蓄。
陆白榆屋内烛火未熄,她正将最后几样要紧之物收入行囊。
窗棂忽被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她动作微顿,行至窗边,推开一道缝隙。
周凛沉默地立在檐下阴影里,一身玄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一双黑眸在遥远电光掠过时映出一点冷冽微光。
“四夫人。”他的声音极低,被闷雷衬得有些模糊。
陆白榆略一沉吟,拉开了房门,“周大人,进来说话。”
她侧身让开,站在门廊下,半掩着门。
周凛迈步进来,带进一股潮湿的土腥气。
他在门内一步处站定,目光扫过屋内简单打包好的行李,落回陆白榆沉静如水的脸上。
“四夫人明日启程,周某特来辞行。”他低沉磁性的嗓音有些干涩。
陆白榆知他另有来意,并未接话,只静静等候。
周凛垂下眼,避开她清透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似在艰难措辞。
“此前......是周某愚钝短视,未能领会四夫人为二夫人长远计之深意,反生浅见,多有冒犯。”
他抬起眼,眼神复杂,有愧疚,有了悟,“侯爷已将其中关节点明。四夫人为二夫人所谋之路,周凛......感激万分。”
喜欢穿成流放罪妇,我逼疯一代帝后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穿成流放罪妇,我逼疯一代帝后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