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芹终于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睛。
那双平日里冷厉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却翻涌着近乎脆弱的痛苦与执拗,仿佛冰层下裂开的灼热岩浆。
她心头像是被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下意识地偏开视线,声音却努力维持着平静无波,
“周凛,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还没准备好。”
“准备什么?”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不肯放过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波动,声音里却带着咄咄逼人的追问,
“等你准备好,把我从心里彻底剜出去?还是等你觉得,时过境迁,足以抹平一切,然后你我便能形同陌路?”
“北辰他......”宋月芹闭了闭眼,长睫微颤,声音艰涩,
“尸骨未寒,至今连埋骨在何处都无人知晓。周凛,在我没把自己的心真正腾空之前......这样,这样对你不公平。”
“公平?”周凛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眼底赤红一片,那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燃烧、崩塌,
“宋月芹,我什么时候跟你要过公平?我当初那般对你,那般混账......又何尝给过你半分公平?!”
他的大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掌心滚烫,力道却控制着没有将她弄疼,只是牢牢地攥住,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又像是生怕自己一松手,她就会随着这最后一缕天光彻底消失。
“我不要公平!”他的声音沙哑下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只要你别推开我。让我留在你身边,看着你,护着你,以什么身份都行!哪怕只是个影子。”
向来桀骜不驯的男人,此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痛楚与近乎卑微的祈求。
手腕处传来的温度烫得宋月芹心慌意乱。
她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那炙热的触碰仿佛直接烙在了她的皮肤上,烫进了她心底。
“周凛,你,你疯了吗?”她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喉头发紧,
“别说傻话了。你是侯爷的左膀右臂,军屯离不开你。盐坊也不缺护卫,更不缺一个自毁前程的周凛。再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左膀右臂?前程?”周凛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荒凉与自弃。
他低下头,靠近她,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顿,如同沉重的鼓点,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宋月芹,你不会当真以为......我当初叛出京城,背上污名,跟随侯爷来到这苦寒边地,九死一生,是因为走投无路,或是贪图什么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吧?”
暮色彻底吞没了最后的天光,厢房内骤然昏暗下来,唯有他眼中那簇燃烧的光亮异常清晰。
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宋月芹握着衣衫的手指猛地收紧。
这句话太过直白,太过锋利,猝不及防地撕开了她一直不愿意去深思,去触碰的东西,也撕碎了他们之间勉强维持的平静与距离。
将他那颗强势偏执却又卑微滚烫的心,带着淋漓鲜血,毫无保留地捧到了她的面前。
宋月芹嘴唇微微翕动,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胸腔里堵得厉害。
见她沉默,周凛眼底那簇拼命燃烧的光亮,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沉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暗色里。
他突然讥诮地勾了勾嘴角,“如果没有你,这军屯,这权柄,这所谓的前程......于我周凛而言,算什么?有什么意义?”
“你......”宋月芹的鼻尖莫名一酸。
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和眼底无法掩饰的震动,周凛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暴戾与绝望,慢慢沉淀下来,化作了不容动摇的坚定。
他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就此镌刻进自己的骨血魂魄之中。
“你想去盐坊,可以,我不会阻止你。但,我也要跟你一起去。”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
“侯爷那边,我自会去请命。军屯不缺一个周凛,但宋月芹身边,不能没有人保护。从今往后,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像是生怕她反对一般,他又斩钉截铁地补了一句,“宋月芹,这不是商量。”
窗外,归巢的寒鸦掠过,发出嘶哑的鸣叫。
夜风穿过空旷的院落,卷起微尘,发出呜咽般的轻响,久久不散。
。
夜色已深,顾长庚书房内的烛火却还亮着。
他正对着一幅西北舆图沉思,炭笔的痕迹重重叠叠。
门被叩响,声音短促,带着几分急切,“侯爷。”
“进。”
周凛推门而入,一身玄色劲装仿佛裹挟着暮春夜晚的寒气。
他面色沉郁,眼中血丝密布,抱拳行礼的姿态依旧一丝不苟,“侯爷,末将有事禀报。”
顾长庚放下手中的炭笔,抬眸看他,“说。”
周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末将请命,卸去现有职务,随二夫人前往西北盐坊,充任护卫。”
书房内陡然一静。
烛火“噼啪”爆开一个灯花,映得顾长庚英挺的侧脸明暗不定。
他的目光在周凛紧绷的脸上停留片刻,才缓缓开口,“理由。”
“盐坊地处偏远,虽在靖王辖内,然鱼龙混杂,二夫人一介女流,虽有沈驹护送,终究......”
周凛的借口找得生硬,甚至无法自圆其说。
那并非思虑周详的陈述,更像一种被情绪灼烧出的本能。
“终究什么?”顾长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空气瞬间凝滞了几分,
“你是觉得,四夫人安排沈驹护送不够周全?还是认为,二弟妹离了你的看顾,便寸步难行?”
周凛猛然抬头,眼中掠过一丝被戳破的狼狈,却依旧硬着头皮说道,
“末将不敢质疑四夫人安排。只是......只是末将心意已决,愿护二夫人周全,万死不辞。”
“心意已决?”顾长庚重复这四个字,忽然轻笑一声。
那笑意极淡,未达眼底,反而淬出一抹冰冷的失望,
“周凛,你可知,四夫人为何执意要二弟妹去学那制盐秘法,甚至让她掌管一方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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