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州懵懂地点点头,又赶忙摇头道:“大伯父,你误会了,四婶婶那是担心你!她,她一定是着急了,才会这样的。”
“我知道,我没有怪她。”顾长庚唇畔的笑意更深,随即又垂眸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苦涩,轻声道,
“她肯向我发脾气......我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她向来清冷自持,进退有度,只要她愿意,她待人接物可以游刃有余。
即便在他最低谷时,也只是耐心安抚,何曾有过这般失态的时候?
但也正是因为她从不将自己真正的情绪轻易外泄,他才总是会生出她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错觉。
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她像一缕自由不羁的风,只是他人生中的匆匆过客,稍有不慎,便会从他指尖溜走。
因而方才见她发火,他心里又惊又喜,并隐隐生出一种错觉——
好似她身上那层刀枪不入的外壳,终于被他撬开了一道缝隙。
她待他,终究是有些不同的吧?
这个认知像一道暖流,瞬间驱散了他体内的寒意。
但下一瞬,当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双腿上时,黑眸中那点星光骤然黯淡了下去。
顾长庚惨然一笑,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只觉自己的决心竟如此不堪一击。
她不过是在他面前稍显怒意,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墙便已摇摇欲坠。
原来他顾长庚,也不过是庸人一个。
他用力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挣扎、动摇,全都压了下去。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去而复返的陆白榆站在门口,脸上已无半点愠色,就仿佛方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趁热喝了。”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到榻边,将药碗递给他。
说完,她自然地掀开他膝上的薄毯,手指再次覆上他僵硬的膝盖,低头探查他的伤势。
顾长庚握着那碗滚烫苦涩的药汁,只觉心中百味杂陈,“四弟妹......”
陆白榆没理他,径直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干脆利落地刺入他的穴位。
顾长庚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却被她微凉的指尖按住膝盖。
“放松。”她声音平静,目光专注地落在针尾,
“断骨再接的前提是先养好身子,此事开不得半分玩笑!稍有不慎,便是一辈子的残疾,即便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
她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声音突然软了几分,“侯爷总不想,下半生都在轮椅上度过吧?”
顾长庚垂眸看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喉间发紧,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针灸完毕,陆白榆收起银针,从袖袋里取出一只小巧的白瓷瓶递到他面前,
“这是我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暂时只有这些。你算着日子,一次三滴,一天三次。”
清冽微甜的液体入喉,是他熟悉的味道,却比往日喝过的浓郁了数倍,没有半分稀释后的寡淡,
“什么时候把身子调理好了,咱们什么时候断骨再接。”
她将白瓷瓶放在小几上,站起身来,没什么情绪地说道,“你要是想早点康复,就好歹爱惜一点自己。”
说完,她收拾好药箱,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顾长庚缓缓抚过瓶身,冰凉的触感下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让他心里刚刚筑起的防线,瞬间溃不成军。
。
大雪连续下了三日。
兵舍内炭火燃得正好,顾长庚靠坐在榻上,手中虽拿着一卷书,目光却不时飘向门口。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帘外停下,他握着书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许。
帘子被掀开,一股寒气裹挟着雪沫涌进来,瞬间冲淡了室内的暖意。
进来的却是宋月芹。
她手里端着药碗,脸上带着惯常温和的笑意,“大伯,该用药了。”
顾长庚眼底那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瞬间黯了下去。
他浓密的眼睫低垂,快速掩去了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再抬眼时,声音听不出波澜,“有劳二弟妹了。”
宋月芹是何等伶俐之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不动声色地将药碗放在榻边小几上,却并未立刻离开,只状似不经意地感慨道,
“四弟妹可真是有本事,这般大的雪,竟真能在屋里生出鲜菜来。方才我过来时,正瞧见她带着人在查看豆芽呢,那一片嫩生生的芽尖,看着就喜人。”
顾长庚接过药碗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喝药,指腹摩挲着微烫的碗壁,顺着她的话问道:“哦,她发豆芽的事进行得可还顺利?军中冬日缺菜,若此法能够推广,确是解了燃眉之急。”
“顺利得很。”宋月芹弯唇笑了笑,“四弟妹心细,夜里都要起身两回查探温度和湿度。那豆芽也争气,窜得飞快。营中上下都说,亏得她有这般的巧思和耐心。”
“她向来......思虑周全。”顾长庚低声应了一句,又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抬眸看向宋月芹,眉头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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