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真正的潮水,在腊月二十三祭灶那日涌来。
天色阴沉得像块浸透的灰布。辰时刚过,街面忽然喧闹起来。扶老携幼的人群从东门方向涌来,挑着担子,推着独轮车,裹着破棉被的孩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是潮汕来的难民!”有人站在街心喊,“日本人登陆大亚湾了!”
济仁堂的门板被急促拍响。董敬禄刚卸下两块门板,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就挤进来。有个妇人抱着面色青紫的婴儿,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菩萨!给点药吧!孩子烧三天了……”
林蕴之快步从内间走出,指尖刚触到婴儿额头便蹙紧眉头:“惊风!嘉桐,取紫雪丹!”
钟嘉桐却僵立在药柜前,手悬在标注“紫雪丹”的抽屉上,声音发颤:“蕴之,最后三丸……昨天给刘家奶奶用了。”
满室只有难民粗重的喘息。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微弱,妇人额头磕在青砖上的闷响,像锤子砸在每个人心上。
“用安宫牛黄散替代!”林蕴之已抱起婴儿走向诊疗床,“阿禄,开两钱犀角粉——不,用水牛角浓缩粉替代!”
当苏青黛带着卫生院的人赶到时,济仁堂已收治了七个重症难民。后院临时搭起灶台,钟嘉桐正守着药罐煎煮大锅的辟瘟汤。空气里弥漫着甘草、金银花、藿香混杂的苦涩气味。
“我们药房的金银花库存也不够了。”苏青黛擦着额角的汗,“院长说要想办法从湖南调货。”
林蕴之正在给个腹泻脱水的孩子喂盐糖水,头也不抬:“武所山里的土金银花,虽然花朵小,但绿原酸含量高。明日我让阿禄带你们去收。”
年轻的外科医生蹲在旁边,学着钟嘉桐的手法给难民包扎伤口。他突然指着药柜角落的陶罐问:“那里面是?”
“三黄宝蜡丸。”董敬禄小心地捧出罐子,“治金疮出血的祖传秘药,要用童便浸制四十九天。”
医生还想追问,街上忽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两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走进来,胸前别着县政府徽章。
“我们是卫生署的。”为首者亮出证件,“接到举报,你们用替代药材?水牛角冒充犀角,可有此事?”
药铺霎时寂静。难民们惊恐地望向官员,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格外清晰。
林蕴之缓缓起身。她走到柜台前,打开那本蓝布面手札,翻到某页推向官员:
“光绪二十一年,闽南瘟疫。先祖用寻常蒲公英替代稀缺的板蓝根,救活三百余人。方剂旁有批注——‘药贵对症,岂在贵贱?活人者,即是灵丹’。”
她目光扫过面黄肌瘦的难民,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若官府能拨下足够的犀角、羚羊角,济仁堂即刻焚毁所有替代药材。”
官员的视线在难民与手札间游移,最终落在陶罐里深褐色的药丸上。他忽然俯身深深嗅了嗅:“这味道……我祖父临终前,吃的就是这种药。”
他再抬头时,语气缓和许多:“明日会拨些奎宁和纱布过来。另外——”他指向墙上的营业执照,“卫生院缺懂中药的人,林先生可愿兼任顾问?”
雨水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落下。待官员离去,董敬禄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扶着药柜慢慢坐下,从怀里摸出个扁酒壶抿了一口。
“阿禄,您这咳嗽……”
“老毛病了,师娘莫担心。”他摆摆手,目光却望向街面。暮色中,卫生院的灯光已然亮起,而济仁堂檐下的灯笼也在雨中晕开温暖的光。
林蕴之走到门口,望着两个方向的光晕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交汇。她想起丈夫说过,光绪年间那场瘟疫,先祖在县衙门口支起大锅煎药,县太爷的亲笔匾额,就是那时送来的。
“嘉桐,”她转身道,“把地窖里那坛五积散药酒搬出来。这天气,难民们需要驱驱寒湿。”
钟嘉桐应声而去。经过柜台时,她悄声问董敬禄:“董哥,若卫生院真请蕴之去做顾问,咱们……”
董敬禄用袖口轻轻擦拭算盘,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五年前三十年前,你丈夫世才哥头一回带我去江西采购药材。路上遇到土匪,我们靠着三车药材作赎金才脱身。世才哥当时说,药材没了能再采,人没了,就真什么都没了。”
他望向在难民中忙碌的林蕴之,声音轻得像自语:“济仁堂的根,从来不在这些门板上啊。”
董敬禄来到后院,和师娘详细说了自己的想法。
次日清晨,济仁堂门口挂出了一块新牌子:“免费诊脉,分文不取”。
与此同时,钟嘉桐带着几包精心配制的中药,去了城南的贫民区。那里住着许多无力去卫生院看病的穷苦人家。
“这是济仁堂的一点心意,对风寒咳嗽很有效。”钟嘉桐将药包递给一位抱着孩子的母亲,温声说道。
那妇人迟疑地接过药包,连声道谢。
“若是服用后不见好,可来济仁堂寻董先生再看。”钟嘉桐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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